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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诗”之诗:一种现实批判的诗学建构卢兆玉的《这不是诗的时代》是一首反讽与建构并行的诗。它通过杂文的笔法介入现实,在否定诗的时代的同时,以诗的形式为“非诗”时代提供了一个深度观察的模板。其诗学内核可归结为三点:冷峻的现实主义地基、杂文式的语言变形与批判、以及“嬉!”背后的精神韧性。
一、现实主义的严酷地基:断电的寓言
诗的核心场景——“大白天断电”——并非随意的意象选取,而是理解其诗学方法的钥匙。这一设定杜绝了纯象征的诗意漂浮,将诗的根须深深扎入具体现实:断电是电力时代一个可感、可触的突发状态。上一轮提到的“线下亮晶晶”与“线上一片黑”正是基于此现实逻辑的精确描摹:自然光下的物理世界依然明亮(“亮晶晶”),而依赖电力与服务器的虚拟世界瞬间陷入物理性的黑暗(“一片黑”)。然而,卢兆玉的现实主义不是照相式的描摹,而是诊断式的呈现。断电后的“线下寂静”与“漆黑中喧哗”,构成了对数字时代生存方式的深刻隐喻:
线下亮晶晶但寂静 线上一片黑,但 喧哗,漆黑中喧哗
物理空间的亮,对应着精神交流的静(人的注意力被线上抽离);虚拟世界的黑,却承载着信息惯性的虚假狂欢(断电瞬间的心理恐慌与未竟的交流欲望)。这一组对照,以现实主义的精确,构建了荒诞的诗意。它揭示出技术对人类的精神殖民:我们习惯在虚拟中制造无根的喧哗,却在现实的物理联系中陷入深度寂静。
二、杂文式的语言策略:解构与重构
“诗中杂文”体现在语言上,是对传统诗意语言的有意解构与对批判性表达的重构。
- 对“诗意”语汇的祛魅:
- “歌唱”、“舞蹈”、“音乐的翅膀”、“欲望”、“梦想”这些诗歌中常见的、充满光辉与深度的语汇,被放入“视屏的时代”、“光与影统治的时代”,其崇高性瞬间被消解,变成了技术背景下被消费、被传播的符号。它们“飞啊飞”,轻盈但空洞,不再是精神的攀登,而是“流量”驱动下无目的的数据漂流。
- “电”、“流量”、“指数”这些通常属于技术报告、商业文案的词汇,直接闯入诗的肌体,成为“世界的主宰”。这种语汇的并置与对抗,是杂文式“非诗”语言的典型应用——以不和谐音揭示时代的真相。
- 形式对内容的模仿:
- 断行与刻意拆分(“搭上音/乐的翅膀”)形成阅读的顿挫感,模仿了数字信息的碎片化。
- “有一个指数叫电/另一个叫流量/电的流量电流量”的重复与缠绕,其语言节奏与逻辑令人联想起对资本拜物教或技术崇拜的直接批判,具有强烈的杂文辩论色彩。语言的节奏在此模拟了技术本身的强制性逻辑。
三、批判的尾声:“哑子”与“嬉!”所构成的张力结构
诗的结尾是全诗的精神凝聚点,也是“杂文”的华彩段落:
但这不是诗的时代 语言像个哑子。嬉!
这里,“哑子”与“嬉!”构成了一组精妙的张力关系:
- “哑子”: 承认语言的失声与无力。在信息的汪洋中,深度、反思、复杂的诗意语言失去了传统的听众和传播土壤,如同哑巴,有口难言。
- “嬉!”: 这是一个极其关键的转折。它既是解构,也是建构。
- 批判的冷嘲: 在绝望(“不是诗的时代”)之后,以一个轻飘的“嬉”字,表达了对现状的蔑视与不合作。
- 形式的突围: “嬉”字本身,就是诗人从“哑子”状态中强行发出的、扭曲但仍充满生命力的声音。它表明,即使在这个时代,诗依然可以存在——只不过不再以传统的抒情面目,而是以这种“嬉笑怒骂”的杂文姿态。
- 精神的韧性: “嬉”是一种姿态,它宣告了诗歌的批判精神在现代社会中的不死。即便“不是诗的时代”,诗人依然可以用“反诗”的方式坚持言说,在哑巴的喉咙里,用最后的力气发出一个音节,这个音节既是嘲讽,也是战斗的号角。
结论:诗学的抵抗与新生《这不是诗的时代》的价值,不仅在于它批判了什么,更在于它示范了什么。卢兆玉通过融合现实主义观察、杂文式批判与诗的形式,创造了一种“非诗时代的诗歌方法论”:
- 它以杂文的清醒,避免了诗歌的滥情。
- 它以诗的凝练,超越了杂文的松散。
- 它在现实的“断电”中,找到观察的支点;在语言的“哑子”状态中,爆破出最后的声响。
这既是个人诗学风格的一次出色实践(“杂文化”),也是对数字时代诗歌创作可能性的一次深刻探索。它告诉我们:当诗无法以纯粹的形式歌唱,它或许能从杂文的不绝烽火与“嬉!”的顽强笑声中,找到新的生命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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