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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冬天的笛声和一滩碎玻璃》小序:
春节过后,我从上海返黔,在女儿家得到梅世泽老师(即梅边吹笛)送给我的一本诗选集,是作家出版社2005年4月出版的《云彩草书的丰沛》。这是我们安顺地区六位青年诗人的合集。尽管六位诗人风格各异,但读每一首诗都是一种审美享受,一种兴致的学习。其中的一些诗,每每于茶余饭后翻出来再读,很觉受益。其中就包括梅老师的《鸟是冬天的花朵》、《今年的冬天特别清楚》和《碎玻璃》(见《云彩草书的丰沛》53-55页)。下面是我学习这三首诗的笔记——
19、以鸟喻花,听笛声的深情鸣啭
以往的诗中,作为喻体的花朵,往往都是以青年女子或少年儿童为本体的。梅老师这首《鸟是冬天的花朵》生面别开,以花喻鸟,所产生的艺术效果真是不可同日而语。不妨先录入进来,因为录入过程是一个个字地跳在屏幕上,就像一只只鸟儿“落在无叶的丛林里”,那种惊喜,是可以增强解诗的灵感的。全诗仅三节15行,又都是短句子,非常地简洁明快,就像单纯快乐的短笛,且看他如何地奏响——
鸟儿看见艳阳/ 飞来站在树上/ 它们想:这么好的阳光/ 不能让一个季节虚度了//
一只白鸟飞来/ 一只黑鸟飞来/ 就是一幅水墨/ 五颜六色一齐落在/ 无叶的丛林里/会是什么样的油彩//
站在树上,鸟就是花朵/ 阳光一温暖/ 鸟儿的思想开始活跃/ 站在冬天的阳光下/ 鸟儿就成了冬天最美丽的花朵
诗一开始,鸟儿是被拟人了。关键词是“想”。读到“想”,觉得前面的“看”和“站”也是人的动作。由此我判断,梅老师写的可能是人,且是一“族”人,一个与鸟与花极可相喻的群体(因为接着用了“它们”这个复数代词)。那末,诗人写的是哪一“族”人呢?再朦胧的诗,亦须有点“马脚”露出来,不然咋让读者共鸣呢?
正是花朵,特别是开在“无叶的丛林里”的冬天的花朵,向我泄漏了天机,让我看出这绝非一般的社会群体。因为,以花喻女,是取其貌似;以花喻少,是取其嫩似;而以冬花喻鸟,是取其神似。飞赴寒冷的无叶的丛林去为叶为花,而不负一个季节,其执着坚韧乃至牺牲的精神,都已呼之欲出了。
我知道,读诗就是读人。读梅世泽的诗就是读梅世泽其人。其人是教师,难道他是在讴歌教师么?“艳阳”和“冬天”的大背景也极像。但是,“白鸟”飞来,“黑鸟”飞来,就是“一幅水墨”。这意思有点“不管黑鸟白鸟,落成冬天林子里的花朵,就是好鸟”。而我知道教师中的黑鸟,心也是黑的。比如两个月才留一个作文,想提高写作能力么?每月交80元参加黑鸟的作文补习班好了。教师中的白鸟,则是守贫如玉,绝不玷污自己人格的。他们本不入一个林子,也构不成一幅水墨的。我的思维进行到这里,突然闪出一片极光来——嘿嘿!梅老师你就是你,你不仅是守贫如玉的优秀教师,而且还是坚守精神家园的实力诗人。你是在讴歌诗人这个生存于当今社会夹缝里的特殊群体呀!
所有的意象都丝丝入扣了。以商品大潮的冲击为外因,以诗人群体裂变内敛为内因,诗界冷落萧条困境的造成,确实极像冬天无叶无花的林子;黑鸟、白鸟、五颜六色的鸟,恰似不同诗群、不同流派、不同风格和品性的诗人们;而放弃灵活的飞动甘愿化为花朵守望冬林,不就是诗人们韧忍营造精神圣殿的艺术写照吗?当今的中国诗人及诗爱者(有这个“爱者”我就被幸运地划进来了),无疑都是这座圣殿里虔诚的圣徒。那么就让我们以百鸟朝凤的姿势,舞成冬天里美丽的花朵吧!就与梅老师脆亮的笛声一起飞上枝头吧!
20、多维审美,笛声吹动深层思维
梅老师诗的命题,大多吸引人。例如《来咬我一口》、《一张报纸垫在锅下》、《我儿子的自行车丢了》、《现在的盐很便宜》。这自然与他任教高中语文的积累有关,与他具备的文化或文学背景有关。这首《今年的冬天特别清楚》尤其让人惊目。冬天不过是个季节,有什么清楚不清楚的呢?“清楚”一词一般与事情、问题、内容一类的词语搭配,但这里“不幸”与季节与冬天搭配上了,明丽的朦胧中所带来的画外之音,就令读者不能不追寻了。
原诗还是三节15行。请看:
今年的冬天特别清楚/ 雪也特别清楚/ 她跟雨的区别,就是/ 一个扭腰斜胯向下飘/ 一个尽量竖直身子朝下落//
晚报说有个女孩子跳楼/ 被一群人看成一朵雪花/ 女人是雪/ 男人就只好是雨了/ 许多雪花飘进雨水里不见了/ 许多女人嫁了男人也不见了//
可今年的冬天特别清楚/ 元旦已过/ 不断飘落的雪花仍然/ 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初读时,让我很“清楚”的只有女孩子的跳楼事件,其余一切都朦朦胧胧,只觉得美。这样美的短诗,究竟美在何处,又为什么美呢?再读,再读,越发觉得美。但美里透出了忧虑与无奈,还算不算美哪?当然算。谁能说《孔雀东南飞》不美呢?又谁能说《琵琶行》不美呢?
诗的困境也许与收缩于象牙塔有关,冲出困境就得走到低处,听听琵琶女的低述,看看路面的泥泞。梅老师没有裹足自己,他一下子就站到了女孩子跌落的楼下了。像导火索引燃了心中久存的焦虑,就烧出了意象。这意象具有多维的审美效果,以兼顾不同审美层次的读者。停留在第一节,雪和雨的拟人,很准切地描摩了冬雪与夏雨的飘落情态,小小的动漫一样美丽。
第二节跳跃到“女孩子跳楼”这里,令人来不及思维,仿佛琵琶突然拨出一个下划音,让人的心狠狠地颤抖了一下。回头去看第一节,以“她”拟人,分明是为“女孩子”的显身作准备的,哪里是什么动漫呀?但诗人的目光没有停留在悲惨的点上,而是迅速地瞩目于周围的面上。“被一群人看成一朵雪花”,这行诗令我震撼了。不知思维怎么就滑到日本的一座高等学府,正是实验间休时间,一位长衫的中国学生惊愕地看着正在放映的新闻片,他黯然退避后,就决定弃医从文了。原来麻木是早有传统了。冷漠不过是麻木的外在表现。也许人性脆弱的一面较大,经不起阿赌物的冲击,百孔千疮就面目皆非了。
如果我以跳楼女孩为题写篇习作,可能就盯住现场的凄惨不放,力图让人们与我一起潸然而泪下。但锐眼的斑竹肯定会说我挖掘不深,张力不够。不读梅老师的这首诗,我可能还不服气哩。“女人是雪/ 男人就只好是雨了”,好像又返回到第一节去(打一抢换一个地方呀!),但“只好”一词的幽默,却具有强烈的讽刺意味。因为有弱势的存在,强势就理直气壮了吗?接下来的两行具有对称美的排偶反复句,就是有关弱势与强势的现实情形了吧?反正意味深长。
更意味深长的是最后一节,因为“飘落的雪花”已经分明不再是自然界的写实,它被隐喻了的诗人关注的凡尘事体,有了更为宽泛的象征性。但它被什么裹挟着忽略着停不下来了,一种无奈也就不好停下来了。这种感觉刻骨铭心,所以有这样的效果,是因为诗人前后三次反复了“特别清楚”这个鲜明的意象,且将思维的触须深入到了很深的层次。自然,用直落的轻软无力的雪花喻柔弱的女人,进而让读者想及柔弱女人一样的弱势群体,用扭腰斜胯(恣肆不羁)下飘的雨喻男人,进而让读者移目恣肆不羁男人般的强势部落,不仅是一种诗意建构的美丽,也是一种修辞出新的美丽。
21、 琐事入诗,引人走向琐事之外
凡尘世界,琐事太多,但点点滴滴都是生活。社会责任感强烈的诗人,常常能从司空见惯中或别人的视而不见中,见出自己的关注来。梅老师的《碎玻璃》,就是这样的典型作品。全诗仅有14行,分为四节。请看:
一滩碎玻璃,铺在我前进的路旁/ 铺在早晨美丽的阳光之中//
小草上的露珠也在阳光下闪烁/ 她们看见那些破碎的心/ 自己躲在路旁悄悄流泪/ 碎玻璃不流泪/ 碎玻璃摊在路旁/ 摊在美丽的阳光之中//
碎玻璃,不是他们自己要打碎自己//
这是在早晨,一股清凉的风/ 从我身边吹过,从阳光下的/ 一滩碎玻璃上吹过。而我/只是从早晨阳光中走过的/ 一只盲目的眼睛
路旁的“一滩碎玻璃”,太没有意义的景观,也不是景观,连拣废品的人都不愿意弯腰,他们只拣那些碎块大的玻璃。但在诗人行进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且注意到了是“铺在早晨美丽的阳光之中”。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注意呢?因为映入眼帘的是一种不协调不顺眼不舒服。社会上不协调不顺眼不舒服的事体不少,也许欲籍此来表达什么吧?
如果说第一节的两行只限于静态的白描,那么第二节立刻就童话般活泼起来了。好好的小草为什么流泪?且“悄悄”?碎玻璃为什么不流泪呢?你读者自己想去吧!幸而我知道诗人是个有良知的教师,于是想到学校教育的问题——自然我是非常乐意往这方面想的,谁让我也是教师呢?淘气的男孩子都是主观能动性很强的学生,而被动的教育方式无法不伤害他们,人格惨遭蹂躏之后,就破罐子破摔,成为一滩收拾不起来的碎玻璃了。鉴于性格的刚烈倔强,心碎了也不在乎,肯定是不流泪的。小草一样柔嫩的女孩儿,也无法躲过迟早迟晚的刺伤,但只有流泪的份了。
第三节是独立的一行,无疑是为了突出这个暗示——“不是他们自己要打碎自己”。我记不住是哪位教育家说过(嘻!记不住,可见不是个好老师)“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我怀疑这个教育家当过校长,那我应当对他说:“嘻!没有当不好的老师,只有当不好的校长。”但一个实事很清楚,“不是他们自己要打碎自己”。
第四节诗人反复“早晨”、“美丽阳光”的背景,且加进了“一股清凉的风”,隐喻国家全面推进素质教育,要求转变教育观念,改革教育教学方法的新局面。但有多少学校认真实施执行了呢?“一只盲目的眼睛”,当然是视而不见了。谁盲目谁视而不见呢?尽管有第一人称“我”在,却绝对不是诗人。如果是呢?当然是反语修辞,以表达无奈。何以无奈?不是校长呀!
诚然,我是基于职业的角度来学习来解读这首诗歌的,虽然能自圆其说,但这不等于别人不可以从别的方面来透析来赏读。比如,那碎掉的玻璃是不是农民工呢?是不是遭了矿难的人们呢?而小草是他们的家属呢?依然是多维的思考与审美。
看来琐事不琐,因为诗人给我们引到了琐事之外,引到了对诸多社会问题的思考。同时也引我思考到了人,思考到了诗人与教师,思考到了梅老师这样的诗人与教师,思考到了人格与诗格,思考到了人格与诗格的人文魅力。
2006-5-2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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