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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诗界论坛网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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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制作:天荒一隅


  发布:2015-12-29


 

 


避雷针·白月

 


  *现实主义者

  真正的死亡还很远,必须先制造一些面包
  一些小谎言,来增强体质
  准确地捉摸真实的生活片段

  继续享受食物的纠缠:亲和吻……
  巨手牵引的波浪紧随风暴,如我
  听从桌子上的静物
  在一条河流的两岸拔河

  爱的喜悦充溢挖掘的深度
  当灵魂给肉体让路,痛苦便诞生

  *第三者

  我已经无法想象自己温柔的样子
  我和你还在一起

  头和头在一起
  手指和手指在一起
  大腿和大腿在一起

  我们的叹息已离彼此远去
  我们,太具体了

  爱是第三者,站在屋里任何角落
  从各个方位围观我们

  偶尔,还会有一场色情电影

  *婴儿

  别让我醒来
  别把我眼皮揭开

  让我沉醉,在一个梦境里:
  吃糖、赤裸裸、玩耍
  嬉皮笑脸、不男不好
  大笑:呵呵

  别唤我起来吃饭、梳妆、上班
  用自己的嘴接受外来的舌头
  用世俗的唾沫将我淹没
  把我变成一条面向大海摇尾乞怜的鱼

  别让我醒来
  别把我引入歧途
  别让我成长为一根鞭子疯狂地
  抽打自己

  *情人

  我们相同、相爱。
  我们的爱相同。

  我们亲密,如我是你亲生。
  我们疏离,如你我是父女。

  把我嫁出去吧。

  *缝合

  我亲眼看到我的母亲
  她把直尺往那儿一放
  用画粉在某个点,反正在她需要的刻度上
  横撇竖捺。随后我听到“咔嚓咔嚓”
  剪刀下,碎布条像彩色的闪电
  落下来

  我亲眼看见母亲踩动机器
  越来越快
  咔咔声,越来越快……
  好像从她脚下跑出一头梅花鹿
  随后跑出更多——
  狂欢中,母亲成了鹿群的首领

  与诗为伍点评:有这样写缝纫的么?第一次见到!!

  我目睹我母亲
  工作时戴着老眼镜,那时她还年轻
  针尖扎进布料然后出来
  又扎进去。无论开头还是结尾
  母亲都不放心,要来回多扎两针
  这样不容易撕裂
  当母亲站起来,机器停止响动
  时间静止

  我看相片时
  我得意地指着我的衣裙说:这是我母亲
  用剩余的布料给我做的
  我并不在乎母亲用拼凑的手法打扮我
  我只是感觉到那咔咔咔的声音,你我生孩子时的
  最后一个过程:缝合

  *边缘

  我指甲长
  是临时的
  我的睫毛临时眨一下
  我转身,制作的角度是临时的
  我的嘴角、鼻梁上的汗水
  是临时的
  我的呼吸会临时关闭
  我为明天工作,为别人幸福
  我没有妄想
  我的星球已落户。我听到的召唤
  是临时的
  我临时答应一声,而我的声音
  是临时的回音
  我的传达如一束光进入黑夜
  我抵达的黑暗角落
  是临时的,我的传达不需要队伍
  我的身体
  有临时的颤抖,有村有店。我拼凑的这些临时
  是临时的
  我的痛苦是临时的。我的爱情
  是风景的观赏者,而风景也是临时的

  与诗为伍点评:相信,诗人的这种写法也是临时的

  *孩子

  我私有的产物
  日益成为他自己

  近距离辨认,亲自用血绘制的图标
  渐渐褪色,模糊

  我恐吓自己
  原因在于更清醒地认识
  我或是他

  但我从未看见过自己原始的模样
  这也是他拥有的经历,而我们不共同享受

  我不再相信镜片和别人的言论
  一枚精子的成长
  改变了我的世界观

  *徘徊

  避免在梦里大喊大叫,我出来
  我出来了。涉过千山万水,翻着意识的跟斗

  而我发现梦外有更多大喊大叫,明晃晃的
  到处是镜子和漏洞

  面对不真实的反光,更想去批驳
  可我不想与自己搏斗
  怎么办呢
  蒙头睡回去吧。但谁能回到旧梦?

  要么在这边要么在那边。而两边都一样
  两边都一样,干脆我骑在墙上
  听墙两边的叫喊声,不绝如缕

  *感恩节

  感谢这洁白的肉体
  承载着我的空虚

  忍受着
  夜深人静时,辗转反侧的多重旋律
  已诞生和未诞生的,别的
  更复杂的、肉体的多层含义

  原谅诀别
  青春时期远离父母,远离现实的盲动

  感谢她稚嫩而顽固的勇气
  旋转、仰卧、腾空、倒立
  休眠般的静

  感谢她顺从突然的冲动和哭泣
  给出养分,给美丽浇一次水
  这深陷泥泞大街的肉体,边开边凋零

  感谢这曲折花茎的支撑
  无数次爱之箭
  给予酣畅淋漓的洞穿。她沉迷于自我独裁
  我感谢这善意、无知、富有节奏的摧毁
  这肉体,只能毁在骨头手里,我因此感谢:

  她绝无出卖自己的机会
  她永远不会成为别人,别的什么物质

  芦苇长在河之上·李其文

  *往开阔地去

  往开阔地去,浅草依依的坡地上
  开满鲜花。春天像土地般肥沃
  这些自由的身体,在风里打滚,在奔跑
  它们永远不会陷入
  被时间和年轮挽留的雨水中

  我必须趁着蝴蝶还没到来
  带上被褥、谷物,和被生活困住的身体
  在水塘边安营扎寨
  我要与那些美丽的花朵为伍
  与几株青草,躺在辽阔的季节里
  看着天上的云朵,慢慢变化

  再像一只颜色鲜艳的蝴蝶
  对一朵花,说出内心的话——
  即使我是多么爱你
  但我也迷途知返,终将别离

  *无场无幕

  天空裸露,那些飘散或聚拢的云朵
  如水母般,游过一条河
  季节里两处奔跑的农民
  在田地里焚烧枯草

  我像一棵椰子树
  行走在这些乳白色的浓烟里
  被烧红又暗黑得如石头般坚硬的土块
  是我的心脏。一条条纵横交错的田洼
  成了我的血管
  被春天喂饱的小蝌蚪
  像我一样,羡慕我们的父辈

  自然是一个无场无幕的剧台
  我只是一棵椰子树
  像赤子一样抓紧大地

  *芦苇长在河之上

  风一里消失,这些风中的锚
  就会像一尾尾小鱼
  在日落之前
  游向从河里凝视它们的人

  地瓜在泥土里还未成形
  被拔出的萝卜,给这个世界
  留下一张张雄辩之口
  我该渡过这条河,穿着
  来世的衣服
  让河水将我变得沉重
  如一块长了三十年的石头

  阳光会变得轻如羽毛
  消失的风会回到原来的位置
  我也将会遇见一个头戴草帽,肩挑锄头
  手牵水牛的男人
  一块坡地会长在河中央
  芦苇,是他飞扬的青丝

  *出生地

  有一株草,在一经意间长出来
  就在这堵透风的墙上
  它竟然穿过了时间的枷
  我猜想它是否像我女儿般
  穿过子宫,带着血腥并沾有羊水的味道

  我们始终保持着距离
  如同我对这座被雨水喂饱的房间一样
  我不能像这株草一样穿过
  日渐腐化的水泥
  带有家庭符号的红砖
  我充其量是:椰子木板制作的门板上
  那把被铁锈爬满的门锁
  在我父亲的嘱咐下,每年来开一两次
  如同清明,每年来祭扫

  如果不是被一群红色的蚂蚁啃噬
  我依然会站在那里,站在时间的角落里
  把一株草,当成亲人

  *所有的树叶都没有凋零

  在海南,冬天会像一棵树
  有深入土地的根须
  有成群结队的叶子
  视雨水和阳光为饕餮大餐
  懂得在风里收拢枝叶
  像我们一样用情至深
  会在夜里,把左手
  放在一只乳房上
  用右手去抱住一个温暖的身体
  然后把嘴唇靠近一只耳朵说
  “所有的树叶都没有凋零。”

  *云

  今天,就让我一路追随你吧
  我要和你一起跨过这条河
  从这座城市飘回我出生的乡村
  从钢筋水泥的高楼回到低矮的瓦房
  落日拉长阳身影
  郴子树,河流,飞翔的鸟翼
  与山峦在同一时间
  静止。这时我父亲和他的同伴
  也将从田地里回来
  像牛一样暂时卸去重轭
  然后卧在树阴里
  反刍,假寐,用尾巴
  不断地驱赶蜂拥的蚊蝇

  *蚂蚁

  有无数只蚂蚁,从墙缝里
  从无数张面孔中逃离
  它们也有无数条腿,四肢健全,成群结队
  它们懂得绕过雨滴
  像我一样躲进屋檐下
  它们甚至还懂得避难时
  嘴里叼着粮食,叼着还未出生的子女
  但我要看看它们怎么跨过
  这片如海洋般的水洼,到达
  另一个水洼

  *亲爱的

  亲爱的,我抬起头就能看见大海
  它蓝得彻底,像你想说
  又说不出的一句话
  十二月的阳光,是天堂馈赠给大地的金子,
  温暖如我昨晚给你冲的那杯牛奶
  近处盛开一株株三角梅
  它们的香味纯粹
  甘甜,像童话里的仙女赤脚走在风里
  亲爱的,我就这样站在
  像海一样蓝的天空下
  期盼一朵白云带来你的消息

  *风是这样吹过的

  风从荒芜的夜里吹来
  带着夜行者的脚步声
  和青草味。一只蜗牛在山脚下
  小心地昂起头,畅饮露水

  一到深夜风就犯困,就走不动路
  吹不过山脚下槟榔园里的
  那间茅草屋,吹不断狗的狂吠声
  更吹不醒一个老人的酣睡
  它只能借着茅草屋上挂着的
  微弱的马灯,去照看山上的坟墓

  后来的一场雨
  把风和挂在茅草屋上的那盏马灯
  浇灭了。黑夜在黑色的大氅里
  变得明亮而温暖
  老人醒来时,锄头倒在泥水中
  一群蚂蚁将他的一只鞋
  划进溪流的港湾,狗打了一个喷嚏
  一只老母鸡下了一只蛋

  *时间

  黄昏来了在我的意料之中
  那个被日月堆积的山丘
  长满了杂草和几朵黄色的野花
  而时间无法抵达的深度
  是一缕炊烟抵达天空的深度
  一句谚语打探往昔的深度

  时间辽阔而疼痛
  如这分娩的大地

  *牛岭

  一到三月,这座临海的山岭
  在热带与亚热带的交界处
  把所有高出海面的灌木丛
  把比时间还坚硬的石头
  腾出的空间,让给漫山遍野的木棉花

  看见了吗?那血红的花朵
  被太阳咬过的齿痕,历历在目

  我和来自海边的风,浪花,礁石
  都止于山脚,爬不过这座山岭
  我们只能仰望
  只能表情肃穆,如同面对一座大神

  一条数十年挖通的隧道
  从南到北,从北到南的车辆穿行而过
  它们穿过牛岭的舌头,眼睛
  还有胸膛,穿过不堪重负的尘世
  如同一只只萤火虫
  穿过黑夜

  霜降尘世·天岚

  *骨肉

  你醒了,世界便醒了
  你醒了,声响才有了喉咙

  曾经,我的爱都空茫
  你的爱,却微小而具体

  一只气球充盈你的欢喜
  一只风车转动你的笑声

  曾经,我独涉暗夜
  如今有了你的照耀

  时光只是打了个盹儿
  你就把万古悲愁都归零

  当我从远方披尘而归
  夜已深,你在梦乡漫游

  此时,竹篮子里浪声已退
  满是你的呼吸,轻盈而美妙

  或许真是时光打了个盹儿
  你醒了,我也醒了

  上帝一再把万物区分
  又让你我常常混为一人

  *羞愧

  你看过婴儿的苏醒,一根小小的手指揉开了眼睛
  你哄过婴儿的啼哭,满腹委屈却又似可商榷
  你听过婴儿的欢笑,如天使拂尘,泉水叮咚
  几何时,你如婴儿般无知,却被巨大的未知吸引
  多少次,你执迷不悟却又刹那间莫名羞愧

  *霜降尘世

  大地上的事,总是美得凄凉
  走得深入就会迷醉
  华北平原的腹地
  瞧这纱幔一样的凄美

  来时,庄稼还是庄稼
  归程,粮食已归仓
  寒流打在咳喘者的后背
  拾荒人燃起火堆

  从石家庄到北京的高铁上
  我看见了大地如纸
  纸上的霜,肆无忌惮地蔓延
  爬上树梢,爬上屋檐

  我看见了人间烟火
  矮矮的村庄,晨烟弥散
  村外的坟丘和草叶
  在机械声的围剿下如履薄冰

  我祝福又一次醒来的人
  当你们再一次看见日头高升
  我祝福那些屈身劳作
  却已被泥土翻耕了的人

  *较劲

  火焰去了天堂,流水去了大海
  他哪里也去不了
  他打不开盒子,又不能破碎器具
  有人唱起了摇篮曲
  有人写下了墓志铭
  他只能坐在夜里咳鱼刺
  他说心不诚,言不真
  又何必写下不衷之言跟自己较劲

  *华北平原

  这么多年,我把话都说给了华北平原
  只有它懂,只有它足够宽大,有耐心去听
  这么多年,我在它腹地穿行
  我爱上它的麦田、村庄、树林和墓场
  爱恋催我加速苍老了一生
  这么多年,这块宽大的土地就是我的草纸
  没有完整的步子,没有完整的唱词
  人生的涂鸦就此蔓延,不可收拾
  这么多年,虽说浪子已经铁石心肠
  只是为何今天,他一路收不住泪水
  车外的小麦,刚刚吐芽就披上了冬霜

  *分寸

  这个冬天无雪,也没有像样的阳光
  灰蒙蒙的天,像上一辈的债,压下来

  这个冬天的河,不结冰,也不远流
  疲惫的渡人,坐守长长的河岸

  瞧这四季轮回,多像四个旅人
  带来寒冬酷暑,也带来春花秋月

  柿子树高举着火红的心脏
  向日葵躲进了粮仓,也躲进了黑暗

  此时,上帝的爱,在万米高空
  雾霾锁城,封喉,侵入肺泡

  谁会信,一头动物突然开口说话
  他死去活来,修炼成精

  谁会信,每一天都有雪落在纸上
  说不清道不明的人,就像被苦难折磨的牲畜

  此时,有点河流已经水落石出
  有点的山冈已经拒绝攀登

  冬天的孤独,像一棵树在北风里赤条条站着
  像一粒尘,卡住尘世的喉咙

  这个冬天,我遇见美人,也遇见自己
  他收放有度,我却失了分寸

  *敬重尘埃

  也许真的没有天堂,天地万物都被流放
  甚至命运也只是一家黑店
  这么多年,我不停地修缮自己
  又无情地捣毁自己
  我不断地奔走,却只能画地为牢
  矛与盾常常大动干戈
  风与马只会背道而驰
  也许生命只是一个玩笑
  灵魂只会自圆其说
  我匆匆赶来,却在庙堂前握不住门票
  如果一切凡胎皆为傀儡
  万物本为上帝掌心的尘埃
  我只能以敬重神的名义
  敬重一粒尘埃
  敬重它的破碎,它的轻微
  敬重宇宙中两粒尘埃之间无限的虚无

  *寂境

  终有一刻,微尘也会落地有声,
  不执恋外物,不妄行远游
  在隔世的废墟中找回自己
  被荒草湮没,被万物攥在手心

  终有一天,清风会不请算来
  枯物沉积,神迹暴露
  你忘记自己,瓷片碎为泥土

  不追溯河谷,不张望山口
  闪过的光,又被河水折射回来
  走失的人,会从云端归来

  *秋日低语

  岁月成熟,沙石沉金
  草木散失水分,木本收紧年轮
  粮食代言了庄稼
  收获代替了耕作

  多好,一切都有了结果
  农民封好了粮仓
  牧人选定了营地
  按图索骥的旅人
  也随心安顿了逆旅乡关

  多好,祈愿者现了笑容
  悲伤者有了泪滴
  越来越长的夜
  安放了分分秒秒

  此时,或许该开口低语
  在暴雪封山之前
  坦白窑藏最深的欢歌美酒
  人世盛大的窑池啊
  谁陈酿泪水,谁将长醉不醒

  *窝巢

  我一定被麻雀诅咒过,也被喜鹊诅咒过
  甚至还被会打洞的花栗鼠诅咒过
  这些年,当我走投无路
  当我在一个个暗夜里急速迫降时
  都会想起一个顽劣的孩子
  捣毁的那些家破人亡的窝巢
  这些年,我也只配以诗为巢了
  在诗里,带着诅咒的铁锁叽喳作乱
  或者背着炸药打洞取暖
  在诗里,我爱上了荒凉的词语
  并以此强作欢颜,赞美模棱两可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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