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望（1993-），女，原名詹紫烨，湖北咸宁市赤壁人。

　

　　《转山》

　　发酸的膝盖站久了
　　终于晓得要跪。说着随我来
　　就真的绕山，拜了又拜
　　山路拐弯的地方狭窄，泥土上，车辙印几行
　　清晰。松针和松果就躺在印子里
　　这儿是山的膝盖
　　弯曲，人群到这里收敛心性
　　也弯腰，也垂目。任翘首的树枝不动声色
　　打量我们，看，这群奇形怪状的人

　　一个女人出现在梦中的火山口
　　而我的跪拜恰好到正午
　　最热的时候。晕眩感，听到她问
　　堕胎怎么是好。
　　在她的脸上，一个小孩乘坐汗滴
　　滑，经过鼻梁和下颚
　　继续。直到闻见泥土的香
　　他摔断手臂，她心和汗滴一起
　　碎了。这时我不能停下来
　　我不能伸直膝盖，贴近，问断臂的小孩
　　疼吗。我不能

　　所以合十起身，我三步走完，右掌挨近
　　双膝也随即跟上。直到前额贴上泥土
　　的瞬间，终于可以对她说
　　安心，就像睡在弥勒佛的肚子上

　　这群人齐而平静。目不斜视且步伐轻快，但
　　有一个分心的叛徒是我

　　2015.1.16


　　《蒲山夜饮记》

　　飘摇又杂乱
　　如你。用呼吸的呼去吹蒲草岸
　　吹翻盛满橘子的小岛
　　也吹动陆水河上形单影只的筏
　　憋气下浅水，你伸手去摸青苔、沙子，和月亮
　　石头很大很圆

　　过去我们携家带眷，腰上挂彩色的泳圈
　　心狠的父亲给自己的崽临水一脚
　　用踢开六七月鬼门的劲头
　　赶猫。该老虎发威了
　　在蒲圻我们与血缘对砍，比父亲还要心狠

　　甩掉身后的袖子，你逃至成年
　　成年后穿厚袄、吸水烟
　　用生冻疮的手将雪捏成一团
　　与旧时如出一辙
　　不论天气阴晴
　　向风碰杯

　　你同道旁之绿凶饮
　　啸“投城不如投山”
　　登高人夜中不寐，起坐竹林
　　草庐边，梨树歪着身子
　　这山上所有竹子、萤火虫
　　蛇。和我都歪着身子

　　像无数个醉鬼
　　无数个。我只与醉鬼论春秋

　　2015.3


　　《赖》

　　从小年赖到元宵
　　赖到清明，赖到老天爷落雨
　　我依旧没有工作
　　妈妈早上喊我起床
　　用她新买的豆浆机磨豆浆
　　一勺糖递给我，她总是放两勺

　　正当一五年的春节
　　不许说丧气话，不许剪发
　　是妈妈交代的事情
　　从梦里知道我们以前是露水倚兰草
　　吃的喝的都是她的
　　虽然是一瞬情分，也是欠了的
　　所以我听话

　　山峦起伏，连绵着却互相不认识
　　为了不被妈妈发现
　　躲在房间把头伸出窗外抽烟的我
　　陌生的样子，也是很可爱啊

　　最近一回梦见冷冽苍黄风
　　披荆下秦岭。当年因为一些小事
　　我被勒令回家一周
　　惊动妈妈的老师曾对我恨铁不成钢
　　不是铁，也不是钢哦
　　那时候。她这样说
　　是过秦岭时落下的雪骨
　　赖在树枝上，化了也正常

　　2015.4


　　《山死清明后》

　　短小的诗，在他短暂的一生里
　　已经停下脚步。没有人会为他的诗而挂山
　　李贺说酒客背寒南山死
　　是这么个意思

　　清明以后山当然就死掉了
　　热热闹闹的，朝鼓起的土包磕头
　　远亲家的小孩一个接一个，向太上爷爷许愿
　　老人家指碑认路，他记得小道上所有的
　　和自己无关的姓氏

　　雨时大时小的故乡的清明
　　我从山上跑下去的背影
　　很容易吸引猎人，弟弟是这么说的
　　虽然我不太相信这穷乡僻囊的
　　会有什么猎人。除非

　　这里还藏了活物
　　还有琴箫合鸣在人走以后的山林响着
　　清明以后山当然就死掉一次
　　只有挂山的人才赖活着
　　愈加寡淡的静
　　山野斩断自个儿的六根
　　不见鸟兽之喙，却悬有浮木

　　[注]浮木，人身之难得，佛法之难闻，譬如海中盲龟之逢浮木，千载难有一遭。［杂阿含经卷十五、北本涅槃经卷二、卷二十三］

　　2015.4


　　《栖霞山与兰童游》

　　坐在椅子上裹紧围巾的我
　　仍然觉得仙鹤门的清晨是个反常的清晨
　　薄光和栖霞山
　　还有四月寒紧抱一团
　　小可怜，怎么就没有口袋可以躲躲

　　进栖霞寺大门之前
　　坐在地铁站露天的椅子上
　　等碰面后吃饭，站在阴云下
　　各点一根南京
　　风大。烟很快就没了
　　风大到可以把两个胖子吹到树上

　　干枯的白鹿泉，幸好树很绿
　　石头风化的样子实在吓人
　　七拐八拐。至地藏菩萨像前拜三下
　　殿前的池水已死
　　南京第一次露出他的马脚

　　我们爬栖霞山
　　我们把庙宇丢在后头
　　你指一块石头像指着自家的兄弟
　　说是上回饮酒吃鸡的地方
　　侧头听风
　　石头城和我们一样气喘吁吁

　　太虚亭小憩，见牌匾用篆体
　　像菩萨居住的千佛岩，舍寒而不简
　　我们赶在寒冷的正午上山
　　只是为了从山顶跑下来
　
　　20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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