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颠灭人寰(长篇叙事诗1-4)·哑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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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黑色是他的本色。不爱轻薄的喜鹊,爱黑乌鸦,灰姑娘
  厌烦喜鹊叫声的光芒,又脆又亮,预兆喜庆的氛围
  他来到人间的筵席,像一个乞丐,伸了伸手,转身离开
  这时,满面春风的主人是多么慷慨,施舍,只要一伸手
  他可以随口说出谶语,吉利的,无人理会
  带丧气的话语,吸引满席猜疑的耳朵,心生畏惧
  他说话含混不清,某年某月某日,你得要记清
  他故意,在语言的节点,不说,除非你再贿赂一袋黄金
  其实,黄金对他毫无作用,他要的是你这份诚恳,像
  对待在座的所有嘉宾一样。他不轻易开口的时刻
  你得要当心!——也许刚才假装的疯疯癫癫只是表象
  终于,你请他入席,陪上笑脸,随手接过他的破烂的包袱
  丢弃在墙角。他只是不吱声,拾起来又背负在肩,转身要走
  你又陪上笑脸,请上座,请上座,将包袱好生收藏
  他成了整个筵席的嘉宾。他是说话的中心。一开口
  一开始,每个人都害怕在这喜庆的日子说出不吉利的毒花
  他每说出一朵毒花,必有一朵香花从口里尾随,空气芬芳
  他每说出一个咒语,必有一个真理从怀里验证,目瞪口呆
  直到最后,他不小心放了个屁,众人们都怀疑是自己放的
  他夸出海口,与首长握手,一句“狗屁”将高官拉下马
  到这时,人们看不见皇帝的新衣,都说看见了
  人们察觉他的语言纯粹是胡言乱语,不敢轻易点破
  何况,他给众人带来了戏谑的愉悦,说出了
  被别人戏谑也是一种福气这个真理,尽管有些冒险
  他的酒量,据他自己说,喝个九大海碗,不醉
  他向那最年尊的敬了一碗酒,那年尊的说谅解
  不能喝。他干了。听着年尊请求谅解的话语,人们纷纷
  敬酒,来者不拒。片刻说出一句惊世骇俗的话
  这句不是人话?是醉?是醒?这酒自然无法喝下去了
  这时,主人前来向嘉宾们敬酒,举起酒杯
  他半睁开有点血丝的眼睛,摇晃着橡皮脑袋
  那骷髅的手指从怀里掏出一张百子头钞票
  恭喜啊,恭喜,这个,是我的一点心意
  哦,我说不准,这钞票究竟是真是假
  主人说,“鬼不愁”,响亮的直呼他的姓名
  谁不知道你那张“喜钱”的来历,我怎敢收
  你放心,放心,既然请你坐在了这里喝酒,喝痛快了
  少不了你的一张。咱哥虽说比那官儿家穷一点
  咱娃儿争气,这年头,一张百子头对咱算不了什么
  他说那就客气了,收好了这一张,主人旋即又递来一张

  (二)

  天空是多么干净。这是村庄的天空
  雨水降落在大地上,也不过是为了洗亮天空
  村庄,田野,山林,生长瓜果的菜园
  大地的美丽贯穿了腐殖质分解的过程
  腐肉被秃雕分尸,乌鸦抢食钩啄
  受宠的狗得到屠户扔掉的生殖器,还有
  刺得干干净净的猪骨头,鲜红的颜色
  狗喜欢舔干净婴儿拉肚子的排泄物质
  在松林,或油菜花地里吃人的排泄
  主人拣出从田沟里打捞的小鱼喂猫
  看守粮仓。乡村的猫没有城里的猫娇贵
  死后被扔在苦楝树,或荆棘丛中
  或随便那处的田埂,臭水沟,叫路过的人
  远远地绕到上风坡,躲避那熏天的臭气
  这是天葬。还有更可怜的猫,死了
  就是进入茅坑。那些白花花的蛆虫
  渲染恶臭也是为了早点消耗这庞大的无用之物
  哦,读者要问,为什么老是写这些
  腐烂得一塌糊涂的东西?——

  现在,也该轮到“鬼不愁”登台表演
  “鬼不愁”就是生活在这片黝黑的沃土
  这幽黑土壤的黑色部分就来源于腐烂之物
  也许土壤并不像诗人们想象的那样
  说它是到处散发出“泥土的芬芳。”——
  每时,每刻,泥土都在排泄有毒的气体
  沼气没有毒,那气味也叫人有点恶心
  它却可以点燃,只要有足够的浓度
  混合二氧化硫,还有臭鸡蛋气味的硫化氢
  可以致人死地,当它们“虎踞龙盘”
  在地窖里——叫下到红薯窖的人立刻
  昏迷不醒。中毒。严重的致人丧生
  好就好在田野是多么宽广,稀释了
  一切有毒的东西。这就是人们惯常所说的
  胸怀一样宽广的田野,大地,吞炜?
  “鬼不愁”走在这块土地上,皮肤与土地一样
  黝黑。他的口,有人说是,哎,那两个字
  很不文雅,说出来对他是一种侮辱
  吃杂粮,食五谷,口臭,从胃里分泌出来
  从咽喉里,语言的风带出来诚实的口水
  牙齿,被蛀虫造化,打个比方
  一只死鸟在石头上。再打个比方
  一只螟虫在玉米棒上。他说出疼痛
  风就会带走他满口“露风”的语言
  谁也不想他口里的臭气喷在自己脸上
  他喊,他骂,对着干净的天空
  跺脚,“呸”一口痰,地面一只蚂蚁迅速
  竖起触角,围绕一大堆垃圾。随之离去——
  为了肺的健康,他就是不断地
  一边吐出痰液,一边说出
  肮脏的话来,这些话看似无关要紧
  淤塞在胸腔里,那可是要命的事情

  (三)

  潮湿,漏雨,“鬼不愁”住在一间
  低矮的瓦屋,那一张发霉的老床底下
  刚刚诞生的豆芽,雪一样白嫩
  是这间蜗居里最亮的光线……
  三块晶字形亮瓦被陈年的枯叶覆盖
  漏下三束光柱照亮舞蹈的微尘,注入阳光
  照耀它们,像小小的精灵,小女子
  嘲笑着这个邋遢鬼。这个怪物——
  “太阳是个淫鬼,他的目光是毒辣辣的
  要不然这纯洁而白嫩的豆芽
  怎么一被太阳照射就会变‘老绿’呢?”
  在“鬼不愁”看来,世界上最美好的
  东西都是生活在发霉的床底下
  就似这些豆芽,不见天日
  才能永葆处子般的纯洁,仙女一样美丽
  “这些豆芽草要是生长在别的糟糕的男人
  家里,早就被‘强杀’了。我就是
  要让这些黑暗里的‘美人’与我
  朝夕相处。”“鬼不愁”不懂得这就是暧昧

  “鬼不愁”看见多少窗外的行人
  都是那无名的草,无名的花
  都是名叫稻子,麦子,芝麻,油菜花
  春天的柳絮,梨花,桃花,冬天的雪花
  在他的记忆里,都是要变成泥巴的东西
  离开了泥巴便是枯萎的禾苗,干枯的稻草
  他见不得那风中招摇的扭捏女子
  香花都是不长久的。因为对他是一种讽刺
  香花就是插在牛粪上的女人。他更看不起
  扭捏的男人。吐痰是生理的本能吗?——
  诗歌太纯洁,没有吐痰那么随意
  “鬼不愁”不是什么诗人,天生就不懂
  诗歌是个什么东西。男人女人又是什么东西
  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好东西。呸!呸!呸!——
  他用这种方式清理肺部的细菌,病毒
  表达自己内心模糊而又浑浊的憎恶

  一日,村里人人尊敬的长老
  说了他几句:“田都荒了,懒虫。”
  他吼叫起来:“老东西,还能活几日呢,
  今日阳光正好,好久没睡过这么温暖的觉了。”
  整个世界他都不放在眼里。什么东西?——
  在太阳里萌芽,开花,结籽。还不得很快变成
  腐烂得一塌糊涂的稻草,麦秆,芝麻杆……覆盖茅厕
  村子里的牛,猪,狗,猫,到处排泄
  鸡,鸭,鹅,都不是好东西,玷污空气
  诗人们不是赞美咱家乡美吗?——
  诗人闻出了家乡腥臊恶臭的味道吗?——
  哪一处泥巴里没有臭味,就长不出香花
  哪一颗心灵里没有厌恶,就看不见真理
  “鬼不愁”的心里不是没有美的标准
  就是像那床底的草籽萌芽,终日不见日光
  像那墙角的野草深入石缝里面,一脸苍白
  如那处子的肌肤,因为脆弱的不能再脆弱
  显得更美,美得不能更美。除了这里,这里

  (四)

  “鬼不愁”是一个孤儿。他自己也不清楚
  自己什么时候就一个人生活
  真是荒唐啊,从小就听说自己是天上掉下来
  的野孩子。那么小时候是谁给自己喂奶
  那鸡窝里的小鸡从小都有鸡妈妈孵化,带领
  那小牛犊就明明是牛妈妈屁股底下生下来的
  那小鸟天生就是鸟蛋孵化出来的小翅膀
  那野兽天生下来就被母兽舔干了湿漉漉的胎液和胎毛
  大地上的一切花花草草都诞生于母爱的怀抱
  为什么“鬼不愁”一出生就是人们眼里的怪胎
  活着,像一只黑色的乌鸦,栖息在人们生活的边缘

  天亮了。鸡埘里的一窝还有人惦记着,打开
  幸灾乐祸的公鸡最先冲出来为亲爱的母鸡打水
  放牛娃牵着耕牛出栏,吹一支短笛
  那耕牛也懂得人间的关爱。在山坡上撒欢
  地里的庄稼也是农人们日日惦记的
  花开的日子。那一株麦穗,谷穗
  都被丰收的岁月久久等待……
  为什么“鬼不愁”行走在大地上
  没有被谁牵挂,也从来没有被谁等待

  烈日下,到处是忙忙碌碌的人们
  他们将删选的种子播种。谷子,或麦子
  大豆,高粱,玉米,花生,……
  幼芽的成长从小就受到特别的呵护
  在露天里同根须特别发达的荒草竞争
  稗子被连根拔起,杂草被戕杀
  满怀丰收的渴望,大家活得都那么开心
  种植者,被种植者,都有了生长的欲望
  为什么“鬼不愁”还不如一株那路旁的草根
  被脚印踩陷在淤泥里,还会被温暖的阳光扶起

  夕阳西下,倦鸟入林,鸟巢里的幼雏等候
  一家人团聚。母鸡率领小鸡钻进鸡窝,有人关紧鸡埘
  黄鼠狼来偷窥,害怕那行人的脚步声。一场虚惊
  圈养的猪听见熟悉的喂食的呼喊
  爬起来狼吞虎咽,一顿饕餮
  妻子为男人温好烈酒,摆好丰盛的菜肴
  婴儿止息了哭啼,吮吸母乳
  在疲倦的母亲怀里安静入睡……
  强悍的汉子总是急不可耐将妻子抱紧
  一阵喘息……又沉沉的睡去,鼾声阵阵
  一天的时光总是紧张,那么繁忙,那么短促
  一天的时光回味起来又总是那么幸福而漫长
  “鬼不愁”感觉到岁月在不知不觉变老
  却感受不到哪一天活得有内涵,有分量,有价值

  “鬼不愁”听见深夜熟睡的婴儿惊醒的哭啼
  不会懂得辛劳的母亲是怎样睁开腥松的睡眼
  将他们护理。“鬼不愁”根本就不懂得
  是谁最先怀抱着襁褓里的自己,是谁
  给自己喂奶,在寒夜里披衣点灯
  把屎,把尿,换尿布,用乳头止住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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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成诗界论坛网刊 发布时间:2010-12-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