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在小屋里读大器——学习〈李长空诗选〉
众多打工者出来是为谋生。我有例外,是为换一种生存外套。离家25公里,骑上七十年代老牌号自行一个多点就到了。看门老兄说有你邮件,打开看是涪凯居士寄来的《李长空诗选》(作家出版社2006年7月第一版)。好高兴,进了院,进了我的小屋。 急忙上了两节课后,中午至深夜没了任何事,也没人来干扰,多好的学习时间呀!我只与书打交道。 说什么“大器晚成”,那是凤毛麟角。99%的大器都是早成的。当夜幕垂下寂静的校园,我已经读完了这本厚1、5cm的诗集。我禁不住赞:“大气!大器!”前者说的是诗,后者说的是人。再三个月就过35岁生日的李长空,在一个逾了花甲人的眼里,自是年轻得很,当然是“早成”。何况他早在“而立”之前,就已出过4种袖珍诗册,且为《中国邮票》(年册)配诗200首哩!还是将那个成语改了吧,就叫“大器早成”。 读诗既读人。人是大器,当然就是读大器。我在没人干扰的8平米小屋里独自读大器,你不知道有多惬意! 集子分上、下篇。上篇为新诗,下篇为古韵。前有亦然、楚成作序,后附诗人诗论和文学简历。结构就很大气,一卷在手很美气。 我从03年冬上网学习现代诗歌,30多个月份过去,尚无“晚成”迹象,无奈只有学习。边学边记必有裨益。 长空的新诗共有7辑。依次是《露骨的水》《病之花》《叹息和疼痛》《情话》《迷乱的星空》《短笛横吹》《格律体新诗》。我依次而学,鸣深而记。
1、 可以露出骨头?
水是液态的,咋可以有骨头露出来?哎嘿!在长空深锐的目光中,它不能不露出来。请看: 寒风的刀子一把把掷过来/ 它遂露出尖尖的骨头/ 像我沧桑的脸 从寒冷到寒冷/ 从软弱到坚强 挺立在大风雪中央/ 它一丝不挂 像我裸露的胴体/ 以山峰的姿势/ 和利刃持续对峙 (择句《露骨的水》第6页) 好美呀,新鲜而大气! 这里“寒风的刀子”喻意宽泛,我理解当指一切不利于人的生存和发展的时代局限吧?然而主观意象却从冰清玉洁中挺立出来,决心与之“持续对峙”。大气凛然而出。毕竟观念引起行为。长空之凛然深锐源自他的诗观。诗人在他的《论诗》(174页)中说:“诗,是带血的荆棘——人民苦难的纪录;是燃烧的子弹——为真理的胜利,从诗人心底喷出的血。”这样我就理解了“一把把掷过来的刀子”的感觉,就决非诗人一己的小感觉,而实在是很责任的大我境界了。 再情挚意切的诗,亦需巧妙表达。如长空所说“诗,须妙用技法。”“你不刻意追求如何使用它,而它却无处不在,有时候甚至多种技法混合在一起,自然天成”。《露骨的水》这首诗,18行两节。第一节明确责任与决心,第二节弘扬诗剑精神和水骨旗帜。这样的主旨,空喊是没用的,须用意象说话,须以技巧安排这些说话的意象。主体意象是一个冰凌,亦即“水骨”。那么诗人是通过什么让“水骨”说话的呢?我以为这里用的是一组逆喻的方法。 “逆喻”?修辞学上没有哩!是没有。但既然诗人可以创造出来,学习者为什么不能给出个定义呢?所谓逆喻,是指将喻体与本体互换位置而进行比喻的一种修辞格。这首诗总的看,是用“水骨”的气质或灵魂,比喻极有个性的诗人的。而在具体行文中,却反过来用极有个性的诗人比喻“水骨”的气质或灵魂了。请看“像我沧桑的脸…”“ 像我裸露的胴体…”“像我在岁月中苏醒的青春…”“像我在黑暗中的歌唱…”意象的话语,就是通过诗人设置的这一组的逆喻说出来的呀!真是“自然天成”的哩!
2、“笼鸟”是怎么了?
《笼鸟》是第二辑里的一组诗。其三这样写道:你曾经那般渴望/ 回到蔚蓝的长空/ 以至于双爪抓破/ 鲜血染红了铁笼// 而今/ 禁锢的门/ 已扭开/ 你却不愿再飞走// ——你已习惯了/ 做一只安份的笼鸟 上午我赶忙上的那两节课,是高三文班的。复习的是哲学。我明令他们放弃那些专为卖钱卖给他们的像砖一样厚的高考书。我说那是万不顶一的。我说真正弄明白概念和原理,可一顶万,一顶千万。我示范举例说明,然后让他们举例说明,且告知他们真明白就有举不完的可以说明的例子,而会举例说明就会拟题拟答案——我们还怕别人(包括高考命题者)出题考我们么?我说谁来举,时间就是分数呀!他们竟面面相觑,仿佛前面不是愉快的海滨而是火焰山。我说你们是怎么了?那会儿还没读《笼鸟》,所以我没说“笼鸟”是怎么了? 也是呀!被“被动教育”铁笼关了整整十一个年头了,水来伸喙,食来张嘴惯了。现在你突然打开笼门说飞出来吧,看树上结满了米米果,还有胖胖的虫虫,自己来觅食够有多美气呀?但他们好像早已枯萎了欲望,迟迟不动。我说假设现在我是你们将来应聘的面试老板,现在谁发言,就是说的不对我也破格录用了。竟还是没有动静(等着我点名呢)。我暗忖:膀肌萎缩了,思维麻木了,灵性僵化了。初入校门时的精灵聪颖淘气调皮,早被小学教书匠们给罚10倍20倍的作业给恐吓住了。 好的诗歌,一如哲学原理,外延的具体形态是举不胜举的。我只拿来已经痴滞了的高三学生说事,其实这首诗的内涵很大,教育只不过是偌大社会里的一个角落,“笼中之鸟”事实上就像到了鸟市,目不暇接哩!忽然想到自己,何尝不是一员呢?原有的笼子将我清理了出来,说你自由了。我在外游荡了一年,却无论如何也进入不了自由状态,这里的笼子一声唤,我就欣然而至了。仿佛,这8平米的小屋,比我走一趟大辽西安逸多了。
3、 为谁叹息和疼痛?
《叹息和疼痛》(55页)这诗,做了第三辑的标题,无疑是一种强调,一种作用的放大。那么诗人是为谁叹息和疼痛呢?开头就说: 不知为何,在异乡,我经常发出无缘由的叹息/ 还感到一种疼痛,来自心脏深处的伤口/ 就像一棵树,伤疤随着年轮的增大而变大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得恨。《红楼梦》里的焦大也不爱林妹妹的。”因而,我觉得世界上也不该有无缘无故的叹息和疼痛的。但诗人却说“无缘由”,是反语修辞呢,还是缘由被分散到太多事物上去不好一下子表达清楚呢?作为诗的语言,我看两种理解都应当成立的。 缘由肯定是有的。问题是到底为谁叹息和疼痛?为自己,为别人?还是为民族为社会?我注意到“在异乡”的字样。诗人家在四川,而曾寻梦广东上海北京,流浪过街头,干过建筑,任过记者…无疑是疼痛过的。同时也没少目睹过在异乡的别人的疼痛。但那“伤口”和“伤疤”,既然“像一棵树”随年论变大,也许就是一棵民族之树或社会之树吧? 诗人也觉着不应当无缘由,于是组织起一系列意象来设问。这些意象是“充斥着喧嚣水分”的异乡土壤,培育出“不尽人意”的爱情,“没辙”的车,“红润的面颊”的枯萎,“找不到驻足的港湾”的船,“一群群无法筑巢”而“噙泪撤离”的鸟,“铁架床失眠的吱叫声”。一幅幅打工族的苦辣辛酸、难忍与无奈、惆怅与彷徨,都被这些意象渲染出来了。这些,其实已经是缘由本身了。 长空说“诗不能仅仅抒发一己之情”,他无疑是自己诗论的忠实实践者,为无数的打工者,和其他弱势群体命运的叹息和疼痛是显而易见的。而打工族与其他弱势群体的存在本身,就是和谐社会的一种不和谐的趋势,足见诗人是将社会的责任扛在了自己瘦弱的肩头了。长空又说“一个诗人如果没有最起码的人格道德观、不去关心时事及民众的疾苦,我们还能指望他写出什么好作品呢?”我就不说什么了。我想即或我的技巧上不来,至少眼睛还是要向低处看的。 夜已经很深了。笼子里的鸟们都深沉地睡着。我摘下老花镜,伸了伸胳膊,看膀肌是否真的萎缩了?人一辈子究竟能做点什么呢?就仅仅如我这样只学习,而拿不出学习成果来么? 谢谢长空兄弟,给我以这样惬意的学习机会。
2006-8-21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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