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钓者（七首）

闫殿才

1.垂钓者（七首）
文/闫殿才

像罗丹刀下的沉思者。坐在湖边
湖，便有了痛感

一定负过沉重的光阴，不然脊背不会那样仰望星空
脖子后那道粗大的勒痕，驾辕的老牛一样坚硬

那年挂在上面的牌子，是留给老父亲的棺木
一悬，就是十年

总是空手而归。他已经学会了原谅
湖水的吝啬和喧嚣
   
2.垂钓者

在水边，他把自己，坐成一尊佛
用一根竿，与鱼交谈。悬丝把脉一般

湖水苦涩。人间一样
那些游来游去的行僧，眼泪弄疼了湖心

湖的世界，玻璃心。每一株水草
都暗藏着：温文、残暴、狡诈、悲悯

隔岸放生者，又向这清凉的世界
泼入一筐咸涩

他手中的禅杖，挥了又挥
像是在警示。又像是，在超度

3.垂钓者

老河拐到村口，便走不动了
昔日模糊不清的流淌
蜷成一洼清塘。黄沙裸露的河床
一圈一圈，似布满褶皱的眼睑

他提着鱼竿和马扎，坐在老柳树下
钓一条，放一条
钓一条，放一条

从小看着河水，一天一天变少
河看着他，一天一天变老

夕阳西去。老河收回它的喧嚣
他收回，遗落河边的影子

4.垂钓者

在湖边，他把自己，坐成一棵矮灌树
鱼竿是一根旁逸的枝杈，斜斜，探入湖心
一根线，连接着另一个世界

旁边那株老柳树，刚沐浴完似的
一头垂发，从湖水中挽出

粼粼湖光反刻着，他结婚时的旧线衣
像她一针一针，勾勒的女红

垂柳下的墓碑上
黑字，刻着她的名字
红字，刻着他的名字

5.垂钓者

一天没抬一下竿。一天没投一次饵
他静静坐在马扎上。旧军帽的五角星
结痂的血一样，殷红

老湖边，鱼水欢快，野鸭轻盈
有蜻蜓，栖于竿梢，栖于小荷
叠在另外一只，飞驰蜻蜓的弓背上
他一动没动

一动不动的，还有不远处的纪念碑，和碑前
一群石雕的，跟他戴同样帽子的年轻人

仿佛所有的记忆，都能从湖水中钓出
坐在老湖边，风声跟号声一样清晰
他垂钓的姿势，是另一尊石像

落日归隐。收起空桶，蹒跚着一条假腿
同落日一起，隐于石碑后面的小村

那条真的，在石雕中，挺立着

6.垂钓者

鱼饵挂上。再仔细梳理一遍
像对一件工艺品，做最后鉴定

鱼钩入海。他双手将竿
捧给躺椅上，那个戴墨镜的人

墨镜抬一次竿，他雀跃一次
像远处枝头上，那只喋喋不休的戴胜

取下钩上的鱼和大海的疼
扑打礁石的浪花，由蔚蓝变成雪白

那把风中摇摆的躺椅，是他
一直觊觎的鱼

7.垂钓者

静静坐在湖边，静静盯着漂
风动。蜻蜓动。莲叶动。
有时，发情的鲤鱼拱着湖水
也动一下

十年前，一柄纸质竿，挂着美人饵
将他从局长的位置
钓下来。他才明白：
钓，亦是一种道
万物皆可饵

夕阳在他皱纸一样的脸上
钤下一枚，火红的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