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丁集 泰戈尔著 吴岩译

与诗为伍

园丁集   


泰戈尔著
吴  岩译


序


印在这本书里的、从梦加拉文译过来的、关于爱情和人生的抒情诗，写作的年代，大都比收在名为《吉檀加利》那本书里的宗教诗，要早得多。译文不一定都是逐字逐句直译的——有时有所节略，有时有所阐释。¹    罗宾德罗那特·泰戈尔



1 这是泰戈尔亲自翻译的《园丁集》英译本的序。吴岩的这个译本即据此英译本重译。




对于喜爱翻译的朋友，泰戈尔的“译文不一定都是逐字逐句直译的——有时有所节略，有时有所阐释。”不失为做翻译时的一种参考。当然你不可能任意的节略或任意的阐释而改变了原作的内容。也不以为反对直译的借口。而泰戈尔先生的自译作品，显然有更为自主的考量。翻译只作为意译时，是可以借鉴的。

                                                                              ——与诗为伍  

与诗为伍

  献   给

W·B·叶芝

与诗为伍

一

臣仆

我后，垂怜你的仆人吧！

皇后

会议结束了，我的臣子们都散了。你为什么在这样晚的时候才来呢？

臣仆

当你处理完别人的事，这就挨到我了。

我来要求的，就是留给你最后一个仆人做的事情。

皇后

时候已经太晚了，你还能指望什么呢？

臣仆

委派我作你花园里的园丁吧。

皇后

这是什么傻劲儿呀？

臣仆

我决意放弃我的其他职务。

我把我的剑与矛委弃在尘土之中。不要派遣我去遥远的宫廷；不要嘱咐我从事新的征伐。却委派我作你花园里的园丁。

皇后

那么你的职责是什么呢？

臣仆

侍奉你悠闲的时日。

我要使你清晨散步的花径永远鲜妍，你的双足，将步步受到繁花舍命地礼赞相迎。²

我要摇荡在七叶树间荡秋千的你，傍晚的月亮将竭力透过树叶来吻你的衣裙。

我要以香油添满那燃点在你床头的灯；我要以凉鞋、以番红花浆所作的奇妙的图案，装饰你的足凳。

皇后

你要求什么作你的报酬呢？

臣仆

容我握起你柔嫩如莲花蓓蕾一般的纤手，把花环轻轻地套在你的腕上；容我以无忧树花瓣的红汁，染你的脚跟，而且吻掉那偶或滞留在脚跟上的一星尘土。

皇后

我赐你如愿以偿，我的仆人。你将作我花园里的园丁。

²印度人赤足是极平常不过的。所以在印度文化里才有了更多关于足文化的描绘。（与诗为伍）

与诗为伍

二

“啊，诗人，黄昏渐近；你的头发在花白了。
“在你孤寂的冥想中，你可听到来世的消息？”

“是黄昏了，”诗人说：“而我正在谛听，也许村子里有人呼唤，虽然天色已经晚了。
“我留神年青而失散的心是否已经相聚，两对渴慕的眼睛是否在祈求音乐来打破他们的沉默，替他们诉说衷情。
“如果我坐在人生的海岸上，竟冥想死亡与来世，那末，有谁来谱写他们热情的歌呢？
“早升的黄昏星消失了。
“火葬堆的火光在寂静的河畔慢慢地熄灭了。
“在残月的光华下，豺狼从荒屋的院子里齐声嗥叫。
“如果有什么流浪者，离家来到这儿，通霄无眠，低头听黑暗的喃喃自语；如果我关上大门，竟想摆脱尘世的羁绊，那末，有谁来把人生的秘密悄悄地送进他的耳朵呢？”

“我的头发在花白了，那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永远中村子里最年轻的人一样年轻，跟最年迈的人一样年迈。
“有的人微笑，甜蜜而且单纯；有的人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目光。
“有的人大天白日里泪如泉涌；有的人黑夜里掩泣垂泪。
“他们大家都需要我，我无暇思索来世。
“我跟每一个人是同年的，如果我的头发花白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诗人的职责在这里阐述得多么无疑啊，难怪泰戈尔是世界级的大诗人！！一种人文的大关怀超出了一切诗艺本身，诗人的艺何处不在呢？（与诗为伍）

与诗为伍

三

早晨，我把我的网撒进大海。
从那黑色的深渊里，我拉起来了形状奇异、颜色殊丽的东西——有的灿烂如微笑，有的闪烁如泪珠，有的嫣红如新娘的面颊。
我背着一天的收获回家时，我的爱人正坐在花园里，悠闲地撕着一朵花的花瓣。
我迟疑了片刻；我把我网到的一切放在她的脚边，黯然伫立。
她瞧了我一眼，说：“这些是什么奇怪的东西？我不明白它们有什么用处！”
我羞惭地低头思量：“我并没有求索过这些东西，我并没有购之于市集；这些东西对于她并不是适宜的投赠。”
于是，通宵达旦，我一件件的把它们丢在街上。
早晨，旅人来了；族人检起这些东西。把它们带往遥远的国家。



读读这些诗章吧，读读这些诗章中思维在无声的转换，一个大师的思维匠心。永远明白晓畅。（与诗为伍）

与诗为伍

四

咳，他们为什么把我的房子筑在通向市镇的路旁呢？
他们把装满货物的船，碇泊在我的树木附近。
他们来来往往，任意漫游。
我坐在那里睢他们；我的时间消逝了。
把他们赶走我做不到。而我的日子就这样逝去了。

日日夜夜，他们的足声，响在我的门旁。
我徒然叫喊，“我不认识你们。”
他们之中，有些人我的手指认识，有些人我的鼻孔认识，我血管里的血仿佛认识。而有些人乃是我的梦所熟识的。
把他们赶走我做不到。我招呼他们，我说；“不论什么人，谁愿意，就到我的屋子里来吧。是的，来吧。”

早晨，钟在庙里鸣响。
他们手里提着篮子来了。
他们的双脚是玫瑰红色的。他们的脸上是晨曦的光。
把他们赶走我做不到。我招呼他们，我说：“到我的花园里来采撷繁花吧。到这边来吧。”

正午，锣在宫门口鸣响。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丢下工作，在我的篱笆附近流连不去。
他们头发上的花朵，苍白而枯萎；创优产笛子里吹出来的音调，慵倦而无力。
把他们赶走我做不到。我招呼他们，我说，“我的树荫下面很凉快。来吧，朋友。”

黑夜，蟋蟀在树林里唧唧而鸣。
那缓步来到我的门前、轻轻地敲门的是谁呢？
我蒙蒙眬眬地看到了他的脸，默默无语，天空的寂静笼罩四方。
把我的缄默的客人赶走我做不到。我透过黑暗瞧他的脸，而酣然入梦的时间逝去了。



不厌其烦地阐述与人和谐相处的道理。那怕是不相干的人，匆匆忙忙的过客。（与诗为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