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自由体赏美【19】-瘦西鸿《我的祖国》

山城子

2015年自由体赏美【19】-瘦西鸿《我的祖国》


什么是好诗，诗的本质是什么？请看瘦西鸿的《我的祖国》
作者：山城子

什么是好诗？各有各的观点。我的观点是，一般说能反映诗的本质的亦即诗性（本质属性）的就是好诗。诗性越强，诗质越优。
    诗的本质是诗旨与诗艺的统一，也就是隐约的意境与语言的艺术性的统一。隐约的意境里藏着诗旨，语言的艺术性则有多方面的呈现，比如含蓄、精炼、生动、形象、新颖、别致、幽默、隽永、灵气、张力、音乐性等等。我学习研讨诗，就是透过语言的艺术性呈现，去发现隐藏在文字后边的诗旨，来体会诗人是如何巧妙地运用语言来含蓄精炼…地表达情思，从而透露他对客观现实的主观认识的。这个过程，是个学习过程，也是个审美过程。
    有人说诗的本质是音乐性（韵律）。我认为音乐性只是呈现语言艺术性的诸多因素之一，且又是快板、唱词、顺口溜等等韵文的共性。韵文的共性只能反映韵文的本质，因而不可能是诗歌的本质属性。如果硬说是诗的特征，甚至说是本质属性，这就陷入了白马非马或坚白论的泥沼里了。
瘦西鸿的这首诗，是自由体新诗中的朗诵体，因而音乐性较强。但仅此一点，这不能说明诗的质量如何。判断诗质，需从诗的本质，亦即诗性上来判断。
请阅：


我的祖国
瘦西鸿

我梦见自己在这个星球上奔跑。踩过卵石的花纹，
踩过植物的根茎，踩过花朵的嘴唇。我的脚印翻飞
惊溅出宇宙间的繁星。我把自己跑到无穷无尽
不为丈量身下的山河，只想让迎面的风把我展开
在浩瀚的时空洒下我的体温，让它们串起我的脚印
共同组成我身体的疆域。我曾经自私地以为
只有我跑过的土地，才是我的祖国

我在前五千年的农具里奔跑，踩过火药和指南针
踩过造纸术和印刷的活字。那些皲裂的木纹穿过灰尘
布满多少代人的叹息。那些在泥土中躬身的咳嗽
长出了暗斑和锈迹。我奔跑着把它们领进博物馆
自卑地以为，只有记忆里的东西，才是我的祖国

我在时间的夹层里奔跑，踩过圆明园的废墟
踩过月球车的轨迹。踩着自己的影子越跑越小
宛如从嘉陵江汹涌的出口，跑到蜿蜒的源头
我只和干净的水滴为伍，只与洁白的浪花相依
我片面地以为，只有干净的流水，才是我的祖国

我在后五千年的网络上奔跑，踩过伊妹儿
踩过博客，踩过微信。让梦想牵引电子的视线
在显示屏里繁衍子孙。他们在另外的星球上画梦
梦想的花朵便开满人心。我印上温热的嘴唇
自豪地以为，只有吻过的亲人，才是我的祖国

一万年呵，我就是那个一直奔跑着追梦的人！祖国
当我吹灭一盏五千年的油灯，是你给我无尽的光明
唤醒我沸腾的血液，照亮我汹涌的呼吸
当我揭去衣领上沉甸甸的补丁，是你为我缝补征衣
温暖我单薄的身体，护佑我不再孤单的灵魂
当我刷新五千年的显示屏，是你画出一颗饱满的星辰
为我的颂诗铺展宣纸，为我的梦想插上双翅
当我欢笑，你就是我沟壑纵横的笑颜
当我哭泣，你就是我身体里奔跑出的泪滴！祖国呵

我沉默时，你就是蛰伏在我身体里的骨骼
像发射场银灰的火箭塔，目标直指蔚蓝的苍穹
我清醒时，你就是流淌在我经脉里的篝火
像从家谱里洇出的红，染亮整个家族头顶的晨曦
而当我歌唱，你就是方块字里启程的语音
背负跌宕起伏的古韵，绣成我胎记般的纹身
而当我奔跑，你就是我足印里诞生的精灵
我小小的身躯到处都奔跑着你呵，我的祖国！

我梦见自己在这个星球上奔跑，像所有人一样
踩过一个乡，一个县，一个省，永无终点
踩过一秒钟，一分钟，一小时，永不停歇
我奔跑成一只大雁，为你划出广阔的天空
你还给我更蔚蓝的苍穹。我奔跑成一只蜜蜂
把最甜的蜜献给你，你赏赐给我更多的花朵

背负你的皮肤，我的身体就是你的领土
念着你的名字，我的荣誉就是你的旗帜
在浩渺的时空里，在无垠的梦想中
我就是全部的你呵，你就是全部的我！我的祖国


我“奔跑”这个意象，贯穿始终。这个动作之“象”，饱含着什么“意”呢？我作为读者，一开始就带着这个问题往下读，边读边思。所以要思索，正是诗人所创造的这个宏大的意境，有些朦胧有些隐约有些含蓄使然。我就是要从这样的意境的隐约性里来觅取他的诗旨。这个诗旨直到最后“我就是全部的你呵，你就是全部的我！我的祖国”才让我体会到是小“我”与大“我”的无法分割的统一，亦即对祖国全身心的热爱与歌颂。
这样的诗旨，他是如何用语言的艺术表达出来的呢？也就是如何将诗旨与诗艺统一起来的呢？这统一的程度如何呢？简言之就是诗性（诗的本质属性）如何？诗性越强，越是好诗。
读1-2行还觅不到诗旨，虽然诗旨一开始就隐约在那里了。但语言的艺术却开始艺术了——诗人娴熟地运用复沓排比（两格糅合在一起）开始了他的“奔跑”。
像1-2行这样的复沓排比“奔跑”，一直延续到第四自然节，期间呈现的复沓美和层层推进美以及音韵和谐美，给朗诵者奠定了铿锵流畅的朗诵基础，也愉悦了我这样的阅读者。
“我的脚印翻飞/ 惊溅出宇宙间的繁星。”这是2行后与3行前构成的一个单句。动词“翻飞”做了拟物（雀鸟）式活用，同时还活用为名词，因而做了主语。偏正式双音合成词“惊溅”，因为“惊”的修饰，就有了拟人或拟物的意味，那些星星都有了生命似的。
才两行半，诗人的积极修辞手段，就密集地呈现了语言的巧妙和美丽。而这巧妙与美丽当中，就隐约着一股热情，隐约着一种大爱，隐约着暂时还不够明朗的诗旨。这才是诗的本质反映啊！
3行后半截“我把自己跑到无穷无尽”也是个单句。具有形容词性的复沓式短语“无情无尽”，在这里被活用为表示处所的名词了。
词类活用，自古就是积极修辞的另一翼。不过笔者梳理后也就十七种。而百年新诗的发展，极大地丰富和发展了汉语修辞，单是创新了的词类活用，已经陆续地约定俗成了二十余种，而成语与短语的各类活用，又是古代所未见。创新或拓展了的词类（含成语、短语）活用，已经使语言的艺术化程度逐步垒高。正因为如此，新诗的语言艺术性在新诗精品中，甚至超越了古代诗词。这绝不是呈现艺术性之一的韵律所能做到的，它毕竟是诸多因素之一，更非诗的本质。
下面请看瘦西鸿在这首诗中，为了加强诗性，所运用的词类活用：
4行“只想让迎面的风把我展开”，动词“展开”做了拟物（旗帜或画卷）式活用；
5行“在浩瀚的时空洒下我的体温”，动词“洒下”也做了拟物（汗水或种子）式活用；
6行“共同组成我身体的疆域”，名词“疆域”做了比喻（喻体为国家）式活用；
8行“我在前五千年的农具里奔跑”，动词“奔跑”做了比喻（喻体为大道或原野）是活用；
9行“那些皲裂的木纹穿过灰尘”，动词“穿过”做了拟物（游离的物体）式活用；
10行“那些在泥土中躬身的咳嗽”，动词“咳嗽”做了借代（本体为农民）式活用；
11行前半截“长出了暗斑和锈迹。”动词“长出”做了拟物（铜器或铁器）式活用；
11行后半截“我奔跑着把它们领进博物馆”动词“领进”做了拟人式活用；
13行“我在时间的夹层里奔跑”名词“夹层”做了比喻兼拟物（喻体为墙壁或其他有夹层的物体）式活用。
事不过三，我已经排列九个例子，加上前面的三个就是十二个词类活用了——诗人的脚步才踏到第十三行。如斯密集的积极修辞，已经使语言艺术化的程度，到达了空前的高度。与此同时，隐约着的诗旨也“犹抱琵琶半遮面”了。
如何半遮面的呢？请看1-4自然节每节的落笔，都是“才是我的祖国”的反复。这样的步步推进，推出一个宏阔的前五千年，后五千年的大意境。
于是，诗人从第5节开始，喊出“一万年”的大气之声，从而抒发对祖国深挚的热爱之情，和为之终身奉献的由衷。
说“大气之声”，这无疑更能体现诗旨与诗艺的高度统一的这个诗的本质属性。就是说这里更能体会诗性的强大。正是在语言的艺术化过程中，那个诗旨不停地让诗人喷发出带有强烈感情色彩的形成大气风格的词语和句子。
比如：
“是你给我无尽的光明/ 唤醒我沸腾的血液，照亮我汹涌的呼吸”这里的“无尽”“沸腾”“汹涌”三个形容词的使用，恰到好处地博大了诗人的心胸。
“当我欢笑，你就是我沟壑纵横的笑颜”。“沟壑纵横”这样的拓展了的移就格兼着比喻式活用的运用，连笑颜，都变得大气起来。这样的诗旨与诗艺的高度统一，就是诗性厚重的反映。这岂是韵律可以比及的艺术效果么？
“我沉默时，你就是蛰伏在我身体里的骨骼 /像发射场银灰的火箭塔，目标直指蔚蓝的苍穹”连续的比喻格的运用，落脚点的“蔚蓝的苍穹”亦显大气。
“在浩渺的时空里，在无垠的梦想中”——这是全篇落笔的铺垫，一个“浩渺”，一个“无垠”，依然大气十足。
通观全诗，语言艺术创造的美丽，比比皆是。除了前面引用的，也还可以拾珠拣玉：
“宛如从嘉陵江汹涌的出口，跑到蜿蜒的源头/ 我只和干净的水滴为伍，只与洁白的浪花相依”这样美丽的比喻与拟人的运用，隐含着对一个淳朴的酷爱和平的古老民族，也就是祖国的赞美。
“而当我歌唱，你就是方块字里启程的语音/ 背负跌宕起伏的古韵，绣成我胎记般的纹身”这里的比拟与比喻的运用，深挚地表达了诗人以诗的形式奉献祖国的执着精神。
总之，无论是整体看，还是分节读，抑或分析某个句子，我们无法将旨与艺分开，因为它们在文本中已经融为一体，凝成诗的本质了，凝成诗性了。
评判诗的优劣，或辨认诗与非诗，岂是“韵律（音乐性）”可以定夺的？这就像用被剥离的果皮，来判断某水果的优劣，或这皮是不是水果一样，是一个道理，且无法再简单了。
感谢瘦西鸿写出这样可以说明“什么是好诗，诗的本质是什么”的经典之作来。亲亲远握！

2015-2-3于贵安新区夏云镇文化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