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远去的声音之九:吆秧雀
果果
麻雀是我最早认识的一种鸟,也是给我记忆最深的一种鸟。在乡村,无论房前屋后,还是林间山顶,树枝草尖,到处都是麻雀们的天地。稻谷灌浆快成熟的时候,原野上空每天都有成群结队的麻雀,会一大群一大群地飞临稻田,叽叽喳喳欢叫着啄食那些尚在泛青的谷穗,麻雀们便这棵啄完换那棵、这块稻田啄完换那块,拼命地糟蹋。因而生产队的劳动工种里就有了吆秧雀这一行,这些人就整天在稻田间“喔伙—喔伙—”的吆喝着,成为乡村中最壮观的风景。 麻雀亦叫瓦雀、家雀,是以谷粒和昆虫为食的小雀鸟。麻雀是与人类伴生的鸟类,多活动在人类居住的地方,性情活泼,胆大易近人,但警惕却非常高,好奇心较强。多营巢于人类房屋的墙洞、瓦缝里,有时会占领家燕的窝巢,在野外,多筑巢于树洞中。春夏季节昆虫活动频繁,植物较少结出果实,麻雀的主要食物是各种昆虫,而秋冬季节,各种植物包括人工种植的作物结实,昆虫活动逐渐减弱,麻雀的主要食物则为各种植物的种子、果实。麻雀总在有人类活动的环境出现,因此有人形象地将他们称为“会飞的老鼠”。 记忆中的那些年份,村里的麻雀越来越多,破坏力也越来越大,如果不人为干预,两天的时间麻雀会吃光所有的稻子。每当稻谷灌浆,每个生产队都要扎上许多形态各异的稻草人,插在稻田间的田埂上,以假乱真地驱赶吓唬麻雀。微风稍起,那些稻草人便前仰后合,东倒西歪,身上的烂布条便红红绿绿轻摇慢舞起来,呼啦啦迎风招展,有的还发出声响,胆小的麻雀还真被吓得慌忙逃走。然而,时间一长,机灵的麻雀们便放下了这份多余的警惕,不再为稻草人所欺骗,便有恃无恐地再次飞临和集聚稻田,饱享起这些农民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稻谷,很让人增恨。 为确实保护好粮食,队上只好安排好些老人或孩子成天守在田野间,扛着一根系着红布条的长竹竿,在田埂上穿过来穿过去。他们只要见到有麻雀飞临原野上空,只要见到它们停聚在旁边树林里伺机下田偷啄稻粒,或者麻雀飞落稻田,就大声“喔伙—喔伙—”的吆喝着。当然这种吆喝很费力气,时间长了喉咙发痒疼痛。因此吆秧雀的人们就采用敲铜锣、敲洗脸盆、敲洋桶等家什,以之发出较大鼓噪的声响来驱赶吓唬麻雀,只要声音越响越好,麻雀飞到哪里哪里就有更大的声响。被惊起的麻雀在天空中乱飞,像一片片乌云飘动。吆秧雀的人们反正不能让麻雀停落下来,吓不死麻雀,也要要把它们活活累死或饿死。 麻雀是一种喜欢群居的鸟类,动辄就成群结队,招摇过市。稻田里有不少电线杆,电线上自然栖息着一排排的麻雀,成百上千,大多是前来稻田觅食的。“喔伙—喔伙—”吆喝声中,吆秧雀的男孩子,会拉起弹弓,对准电线上的麻雀瞄上几秒钟,忽的松手,石子呼啸着朝目标飞去,打不到麻雀也会吓飞麻雀。更有的长者,拿来火药枪,灌上火药装满砂粒,对着密密麻麻的麻雀或朝天空放上一枪,即使是打不死也会吓破了胆,偶然有几只麻雀命散黄泉掉落下来。火药枪在吆秧雀中显示出的超强威力,故在枪响过后稻田会有一段短暂的安宁。而麻雀被轰赶得既无处藏身,又得不到喘息,最后会累得坠地而死。 在我的乡村,麻雀唧唧喳喳,语言简短得像方言,没章法,没韵律,一心只想往稻田里飞落。每到吆秧雀的日子,一层层错落的梯田间,东边一个男人吆喝,西边一个女人吆喝,南边一阵铜锣响,北边一阵脸盆响;麻雀的叫声、吆秧雀的吆喝声、物件的响鸣声,以及村中的狗嗅声交织在一起,组成了山村一种自然的热闹与辉煌,那阵势与交响,尉为壮观和美丽。每年从稻子成熟到收割,这种吆喝要在稻田里持续二十天左右。尽管这种情景和辉煌已经消失好多年,却一直停留在我的记忆里,成为一种挥之不去的故土情境。 从前的麻雀真多,而那些日子粮食紧张,人都在为温饱奔走,麻雀成群飞来遮天蔽日,麻雀与人争粮自然就被视为人民公敌,麻雀因此曾经和苍蝇、蚊子、老鼠一起被国家列为 “四害”,一时之间“全党共讨之,全民共诛之”,都希望它们立刻从世界上消失。这很遗憾,在缺少麻雀跟我们共舞的日子里,没有了“喔伙—喔伙—”吆喝声,我们的心渐渐地浮躁起来,就会想念那些贫穷却快乐的日子,就会想念那些简单纯粹的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