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卷》


  编辑制作:孔祥忠(天荒)
  发布:2016/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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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醒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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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儿》组诗
  作者:孟醒石


  《2012·春节》

  这一天,我目睹了朝阳和落日
  在同一个世界,自己跟自己唱对台戏
  鞭炮炸响后,遍地大红的纸屑
  团圆喜庆的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味

  这一天,拍全家福,祖母、母亲、妻子
  三代人,两对婆媳
  父亲和我,早已达成默契
  用油盐酱醋来调和彼此关系

  两岁的女儿,用撒娇统治一切
  如同月亮,骑到太行山脖子上
  三代人对宁静生活的苦苦追寻
  正是源于新月降生时的一声声哭泣

  2012年1月23日


  《2012·读书》

  妻子带着两岁的女儿逛街去了
  我用一上午的时间打扫书房
  两年来,没读几本书,没画几幅画
  书房成了我呼呼大睡的地方
  和女儿的游乐场,充满呓语和尿渍

  更多的是尘埃
  从封面漫延到了字里行间
  我必须用目光逐字逐句擦拭
  清除偏旁部首的污垢
  找到那些躲在间架结构后面战栗的心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两年来,我没打扫过一间屋子
  也忽视了对女儿的爱
  她的眼睛像我的一样大,却比我澄澈
  我希望她看得更远,更清楚

  我希望她的世界,没有结网的蜘蛛
  祖国缩短为一篇美丽的童话
  百姓的日记可以延长成史记
  我希望到时候我还不算老
  时光也把我当成书来读,哪怕一目十行

  2012年1月3日


  《2012·边缘》

  我生活在城乡结合部的居民区
  楼上住着胖城管,他的对门是小商贩
  楼下住着洗脚妹,她的床上躺着包工头
  三楼的夫妻在杂技团,表演大变活人
  整天不见踪影,独留耄耋老头看家
  梦想一觉醒来,变回翩翩少年

  这片居民区,警察很少巡逻
  小偷经常光顾。那天凌晨两三点
  蜘蛛人爬到五楼,偷走我的钱包
  还顺走一条裤子。警察不管
  两个三五岁的孩子在楼缝里追流浪猫
  捡到了飞贼扔下的证件

  我从物业人员手中领回失物
  发现院子里到处都是这么大的孩子
  都是我们的下一代,也不知道该感谢谁
  他们眼里没有坏人,只有叔叔阿姨
  他们由老人带着,玩沙子、和尿泥
  把城市与乡村,做成夹心饼干

  我家的孩子唱歌时,隔壁的孩子在哭泣
  不管打还是骂,大家对孩子的爱
  不分阶级。孩子不止是贫穷的减压阀
  肝火的消防栓,孩子代表着未来
  为了孩子,洗脚妹竟然去勾引假警察
  胖城管遇到小商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蜘蛛人穿着我那条裤子
  爬到了塔吊上,向包工头讨要血汗钱
  他拿到薪水,立刻带孩子到少年宫学英语
  蜘蛛人跟我想的一样
  咱这辈子也就爬这么高了
  只能有朝一日,等孩子出息

  2012年5月1日


  《2012·红瓤》

  让两岁半的女儿
  跟爷爷奶奶在一起
  让她从城市回到家乡
  让一粒种子埋进土壤

  乡亲们的目光、方言
  有最惬意的温度和湿度
  女儿瞬间适应了
  长出嫩芽,张开翅膀

  没几天,彻底变成了泥孩子
  与村里的孩子一起
  在一望无际的田野上打滚
  在火辣辣的日头下奔跑

  变成一个个烤地瓜
  外表脏兮兮
  内心却像朝阳一样
  甜蜜的红瓤

  2012年6月5日


  《2013·玩具》

  四岁的女儿
  最近总爱说:“求求你了!”
  妻子愕然,努力纠正着她
  可以想象,这句话的源头在幼儿园
  先从一个孩子口中说出
  他得到了他想要的
  立竿见影,别的孩子开始模仿
  然后是一群孩子跟着说
  从互相哀求,到集体大声地喊
  老师已无动于衷
  其实过一段时间,孩子们就忘了
  他们还会把另一个词语当成新玩具
  玩几天,又丢在一边
  而我们对很多词语都太敏感
  有的曾令我们屈辱,有的曾让我们慨叹
  我们不愿意玩,或者根本玩不起
  再就是找不到玩伴
  连说这种话的对象都没有
  连说这种话的机会也不给
  只能一个人愀然面对
  像拆解一颗重磅炸弹

  2013年12月2日


  《2014·保守党》

  女儿渐渐长大
  我光膀子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今后,死心塌地做个保守党
  天气再热,也要穿件白背心
  不沾花不惹草
  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千万不要小瞧我啊
  在英国,保守党出过丘吉尔、撒切尔夫人
  以及戴维·卡梅伦,哪个不是铁腕人物
  等女儿到了17岁的花季
  我就到了50岁的雨季
  手摇蒲扇,坐在马扎上,气喘吁吁
  看似老而无用,其实我是特工007
  经常潜伏在某中学围墙边的树阴下
  只有高歌的金蝉发现了我——
  一位头发花白的胖子
  用浑浊的目光作无声手枪
  对操场上蠢蠢欲动的男生
  一阵点射

  2014年3月15日


  《2014·活着》

  四岁半的女儿
  养过金鱼、白兔、小鸡、蝴蝶、蝈蝈、瓢虫
  结果都死了
  只有乌龟、青蛙,在塑料桶里活到了现在
  能够承受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
  女儿做梦都想养一只小猫咪
  我只是口头答应,却迟迟不给她买
  我告诉她:猫咪得吃猫粮,得吃肉
  猫咪有牙齿有爪子,不高兴了就抓人咬人
  猫咪还要谈恋爱,得不到满足就撕心裂肺地叫
  最难以忍受的是,把我们家当成它的私人领地
  几天不给它洗澡,房间内便弥漫着统治者的味道
  我们每天为生存忙碌,根本没有时间伺候它
  它的下场,与城乡结合部那么多流浪狗流浪猫一样
  要么死去,要么被抛弃——卑贱而自由的活着

  2014年9月8日


  《2015·月光曲》

  五岁的女儿说:“你们不要再骗我了
  我已经不是三岁小孩子啦!”
  女儿坚信月亮只属于她一个人
  只跟着她走,不跟着别人走
  她停下脚步,月亮也静止不动

  整个世界都是她的,尽可以拿去
  月亮不照耀我了
  在黑暗中,我的头发也会白
  先是雨夹雪,而后是雪
  等我变成一个大雪人,冰凉刺骨
  她就不愿意让我抱了

  我迟钝的爱,缓慢地落下来
  把莽苍的大地染白
  把钢筋水泥的城市
  粉妆玉砌成童话王国
  女儿穿着红皮靴,走在小路上
  踩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与松鼠相遇

  太阳出来了,我却不敢融化
  融化之后,泥泞不堪
  只好用一万句谎言,掩盖一句谎言
  就算月光跟着她,从童话里走回来
  重新照耀在我身上
  也不能填平两代人之间的深渊

  2015年1月1日


  《2015·动物园》

  有一天,五岁的女儿突然问我
  “什么是鱼尾纹?”
  我眯起眼睛,让她看我的眼角
  细密的线条,硬如刀削

  对于一个男人,这不算什么
  我还指着自己的抬头纹,对女儿说
  “我前额有一个‘王’字
  像不像你画的老虎?”

  我皱起眉头,像一只沙皮狗
  张开大嘴,是一头非洲狮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成了猫头鹰
  逗得女儿,哈哈大笑

  青壮年的表情,真像一个动物园
  大大小小的笼子,更是危险的负担
  当我老了,希望自己脸上多些散淡
  只刻云纹水纹,把动物放归大自然

  肯定有不少动物,被圈养惯了
  赖着不走,在我的身体里捣洞繁衍
  成为各种病症的起源,一旦发作
  疼得我面部扭曲,像它们一样,叫喊

  2015年3月21日


  《2015·石头下面》

  坍塌的梯田上,跳出一条蜥蜴
  女儿兴奋地扑过去,想抓住它
  蜥蜴一闪,钻入石缝,消失了
  ——这块石头太大了
  与堵在我胸口的那块差不多
  将近四十年没被翻动过
  我已经没了年少时的蛮力
  这辈子很难再搬开它,女儿倍感失落

  我劝女儿,长大了也不要管
  不要试图让幽暗之处的生灵重见天日
  那些蝎子、蜘蛛、壁虎、蜥蜴、老鼠、蛇
  已经构成自给自足的生物链
  翻动巨石,它们会乱作一团
  四散奔逃,祸害人间

  2015年5月2日


  《2015·爬山》

  带5岁的女儿爬山
  她手持野花,我胸藏岩石
  没走多远,我便累得气喘吁吁
  可高峰就在那儿,豁出一身筋骨皮
  强撑着登顶,一览众山小
  还是见好就收,给青山一个背影

  女儿身在山中,却对顶峰视而不见
  在我百般纠结时,她俯下身
  看蜗牛、蚂蚁、毛毛虫、七星瓢虫
  看这些大山中的生灵
  一辈子只在半山腰转悠
  照样活得很好,要阳光有阳光
  要风来风,要雨得雨

  2015年5月2日


  《2015·美丽新世界》

  今天依然很累,身心疲惫
  晚上回到城乡结合部
  街道西侧的小商店小饭馆为我亮着灯
  东侧的大排档人声鼎沸
  摊主为我烤好了羊肉串,香味刺激味蕾
  月亮袒露着山山水水
  给我按摩,不收服务费

  这喧嚣的美丽新世界,随时欢迎我加入
  我真得抵挡不住诱惑
  买了炸河虾、鸡胗,一瓶二锅头
  绕过他们,回到家中
  把酒放入书柜,强忍着不喝
  把下酒菜给了女儿
  看她细嚼慢咽,我竟如痴如醉

  2015年5月5日


  《2015·耐心》

  初次见到大海,六岁的女儿
  嘴角上全是浪花,一浪接一浪
  大海先把女儿拉进水中
  轻轻抚摸,待她彻底放松
  猛地一个大浪拍过来
  女儿尖叫,浑身湿透
  更开心,干脆坐在沙滩上
  任潮水一遍一遍漫过

  我也曾给女儿很多惊喜
  从棒棒糖到冰激凌
  给她甘,给她甜,给她蜜
  却从未像大海这么有耐心
  往她的鞋里掺沙子
  往她的嘴巴灌海水
  给她咸,给她苦,给她涩
  还把她拍倒在地
  让她不以为然,全不在意

  2015年8月21日


  《2015·涨潮》

  岸边海水清浅,恰好漫过脚踝
  借着微弱的晨光
  能看到水下沙土沉积的波痕
  六岁的女儿,低头寻找贝壳
  见水底有孔洞,一挖挖出小螃蟹
  临近中年的我们,也想掏心窝
  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只有远眺,海平线上
  霞光撕破脸,才给浪花镀上金边
  将赶海的船笼罩在佛光中
  把满腹心事的人裁成剪影
  “看!盛大的日出。”我提醒女儿
  她不为所动,专注捞脚下的小鱼小虾
  滩涂上,一只只白鹭也在低头寻觅
  浑不知,时间在流逝
  “涨潮了!”听到当地人的喊声
  才留意海水已漫过女儿腰部
  我抱起她,踉踉跄跄蹚到岸上
  转回头再看,女儿刚才挖掘的地方
  正如我的过去,不知不觉
  汪洋一片,白浪滔天

  2015年8月29日


  《2016·齁咸》

  六岁的女儿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世界
  满心欢喜,吵着要去堆雪人打雪仗
  我的母亲却一脸忧虑
  ——这位粗手大脚的老农妇
  在风雪中摸爬滚打将近七十年
  尝过的雪比她孙女吃过的米还多
  今年的天气格外寒冷,冰雪的味道齁咸
  为了过清淡的生活,我不得不努力破冰
  还要谨防冰碴飞溅,在伤口上撒盐
  将萝卜白菜榨菜芥菜的命
  从蔬菜的新鲜,腌渍成酱菜的晦暗

  2016年1月23日


  《2016·植树节》

  荒坡上散落着各种各样的石头
  植树前,必须徒手搬走花岗岩
  用铁锹铲去鹅卵石
  露出赭红色的泥土,血气方刚
  促使万物发育,茁壮成长

  太行山埋藏着深层次的记忆
  挖坑如探佚
  越往下挖,越要小心
  铁锹触碰到地下的石头
  与断碑的硬度相同

  金石相遇,不停地碰撞,叮当声响
  手臂震得发麻,如受电击
  这反作用力,是石头对人的追问
  为何受伤的总是沉默不语者?
  为何舍本逐末,不对自己当头棒喝?

  三月十二日,携妻子女儿
  到井陉县秀林镇马峪村
  帮乡亲们植树,俯下身来反求诸己
  挖出坑中的石头,唤醒一个个故人
  种下树苗,又站起一个个新人

  天气很冷,春风也不示弱,如铁锹坚硬
  正用锋面,翻动巍巍太行
  让树根握紧石头,让故人扶持新人
  从简体长成繁体,从耳语上溯史记
  看似寡言,实则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2016年3月13日


  《2016·燕子》

  我们居住在石家庄西三环外的上庄镇
  六岁的女儿,是城市与乡村的夹心饼干
  洗头房、保健品店,招牌鲜艳,她视而不见
  卖菜、摊煎饼、蒸包子的小商贩,她都认识
  成堆的垃圾、打群架的青年,她远远躲着走
  流浪猫豆丁,流浪狗欢欢,是她的玩伴
  她早忘了,额头磕在建筑废料上,缝了三针
  每次经过小区门口,她总记得抬头看
  从春天开始,就有两只燕子在门洞下搭窝
  如今,两只大燕子出去觅食
  四只小燕子乳臭未干

  2016年7月11日


  《2016·背着女儿向前走》

  雨后,带着六岁的女儿去郊外散步
  绕过芦苇湿地,误入泥泞不堪的田间土路
  我便背起女儿,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

  女儿两三岁时,我也曾背过她
  那时她的体重很轻,我的腰挺得很直
  如今,她的分量越来越重
  我的腰,向着淤泥,深深地弯了下去

  女儿趴在我的背上,紧紧搂着我的脖子
  与我成为一体。突然感觉
  她,就是我身上长出的新枝嫩芽

  重新走上公路,我却舍不得放下她
  她离开我,扦插到别处
  肯定独立长成一棵大树
  而我马上就会变成歪脖树桩,独自干枯

  2016年7月18日


  《2016·大雨中的小纸船》

  连日大到暴雨,六岁的女儿
  在家中憋了几天,没有小朋友陪她玩儿
  她总是扒着窗户往楼下看
  城乡结合部的街道,汪洋一片
  电视上,山区大部分地方洪水漫灌
  很多老人孩子爬上房顶,急需救援
  女儿突发奇想,折了十几艘小纸船
  穿上雨衣下楼,在我的看护下
  她站在楼门口台阶上
  将一艘艘小纸船放到过膝的积水里
  小纸船瞬间被暴雨打湿
  好在纸张很轻,并没有沉没
  而是随着水流,漂了很远很远
  小纸船在雨水中泡久了
  慢慢展开,又从方舟
  重新变成一张张纸,回到纸的命运中
  软沓沓湿漉漉的,漂浮在水面上
  再也经受不起一个笔尖,一句谎言

  2016年7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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