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象小鱼

　　白象小鱼

　　十首

　　《良宵》

　　灯花一惊一乍
　　恐为琴弦里提着铁的长调所伤

　　夜里反侧，谱得新曲，长亭里悬着无情剑
　　短亭里正焚琴煮鹤，满天星斗里布下十面埋伏

　　官人，你归是不归？
　　洛阳城内纸贵，花香富贵逼人，良宵苦短
　　红绡帐里睡海棠，只表一枝

　　《女同学》

　　衣锦还乡时
　　你平静、依旧青春的脸庞藏起
　　异乡的风雨、雷电和泥泞
　　梦里山河皆故土

　　半部论语，几阕旧词，踏破异国他乡
　　柔软的身躯里含着铁，在深夜淬火，锤打一把越女剑
　　指挥键盘上的千军万马，似八十万禁军教头
　　将带着瓯江山水的姓氏，在马里兰州的海边封禅

　　今夜瓯宴府，我们坐而论道，妙语如珠
　　菜肴丰盛，如二十二年的青春回忆
　　你如公孙大娘舞剑，宽大的衣袖里带来
　　种子和鸳鸯

　　异域的旷野远大
　　足够盛下爵士鼓、诗歌、校园民谣、和诙谐的插科打趣
　　关于相逢，关于人世间的真情流露
　　今夜月色，足够温暖瓯江和切萨皮克湾

　　《美人图》

　　溜出雪域高原的格桑花
　　在城北的望星谷，没心没肺地打开心扉
　　用春秋笔法，在花瓣上描述夜的黑，星空的蓝
　　如纳木错的书斋里，圣洁的文字
　　而你们是误入者
　　一位端着虚无的药罐，治异国他乡患上的乡愁
　　一位在落凤坡上，收起翅膀上的琴声，专治人间烟火
　　在五颜六色的花海里，互为知音
　　远山尘烟
　　游手好闲的书生，不顾露水娇艳
　　只管在水一方，偷偷地盗取一祯又一祯的美人图

　　《摸金校尉》

　　在字里行间捕捉你，制作纸上罗盘
　　定位你灵魂的栖息地。邮差、老旅馆、西藏
　　或途中或远方，不过是你施展在人间的
　　多变的障眼法

　　虚无的城堡，秘藏在你的心里
　　蝴蝶飞舞、欧鸟低吟，一腔古琴
　　弹尽上弦月
　　读懂你鱼尾纹里游弋的鱼，却读不破你眼里平和的河山

　　为此我修习秘技，在你的言行间、身影里
　　练习攀爬术、引爆术，视机关学为独门秘技
　　做独步武林的摸金校尉

　　破你的瑜伽、打坐、在天葬台习得的修心术
　　只为盗取
　　你在尘世的苦难和忧伤中，淬取的灵魂之蜜
　　弥补对生活厚颜无耻的热爱

　　《淮阴侯》

　　在漂母的饭粒上学隐忍术
　　在少年的胯下，练习厚黑学的乡间二流子
　　拥有著名战役的版权
　　背水一战
　　在付出累累白骨后，从此视攻城掠地为探囊取物

　　在垓下，导演四面楚歌
　　西楚霸王和虞姬、乌骓马，主演生死离别
　　无颜愧对江东父老，一腔热血染乌江

　　擅于将兵之人，此生错过了谋士献上的
　　最诱人的计谋，只配做汉高祖的
　　淮阴侯，活是汉家人，死是汉家鬼

　　长乐宫中伏兵出
　　三族的血在汉朝的朱批上，力透纸背
　　当初月下，萧何追赶的脚步，是帝国使出的双刃剑
　　即写一生的赞美诗，也写悲伤的悼词

　　《清品》

　　倦鸟投林时，提着弃子，落向草莽深处
　　尘世苍茫，值得在茶香中，将前半生的棋局
　　好好复盘，将在远方倾斜的姓氏、血脉、方言
　　在故土废旧的台阶上，一一扶正

　　从前的草木峥嵘
　　可安邦定国，可粪土万户侯
　　不像秋风摧残过的中年，面目萎靡，头顶荒草丛生
　　两岸猿声，摁不住脱缰而去的身影
　　此去陌路，骨头深处不经意响起的歌声
　　尽带故国销魂

　　夜凉如水，月色稠如故乡的陈酿
　　品一口，如服止痛片，略解混迹江湖落下的病根
　　今夜对影手谈，赌上人间烟火
　　只愿将后半生典当出去
　　换回这满地的碎银
　　买断故土的草木、稻草人、流水、在桥上走过的每位乡亲

　　《秋风辞》

　　误读者是有罪的，南飞的大雁
　　瞳孔里，徐徐滚过残阳落款似的燃烧

　　有人在稻草人的庄园里，搬空了它看管一生的收成
　　有人收走桂花香，如得供品

　　穷经皓首的人，赏赐包括劫后的枯枝败叶
　　他凭着复古的眼力，从中读到了贝叶经，和原始人胯间的树叶裙

　　暗地里抗旨的人，在纸上仍拥有膏腴之地
　　他认定被秋风渲染过的十里荷塘，为他此生得意的
　　炭烤泼墨山水

　　《琴匣帖》

　　琴匣，不过是挂在世外桃源里的
　　一副皮囊
　　如姑苏城外沉重的韵脚，端着高山流水不动
　　压住太湖的水声

　　在沈园，山是假的，流水是真的
　　粉壁上肝肠寸断
　　美人的嘴里吐出钗头凤，悲伤的声音是琴弦上
　　最大的意外

　　寒山寺是六弦中最孤独的一根
　　它在深夜的洪钟大吕声，如伸出琴匣的藩篱外
　　一杆巨大的渔钩
　　客船里的书生，被钓走魂魄

　　其后，宋高宗荒费在太上皇的光阴
　　让陆游拥有帝国的编年史
　　如从琴匣里，取走唐婉的骸骨

　　《童年》

　　深夜磨刀
　　寒锋挥向泛着古意的词语间
　　剖开面目可憎的中年

　　剔除沉淫多年的世故和圆滑
　　切去经营半生的人脉、悬崖上采下的点滴余财
　　搬空年少时悬梁刺股积攒下的些许墨水

　　现在，只剩下喉咙深处
　　一记纯真的笑声
　　如清澈的流水般，响在故乡的槐树下
　　仿佛在石头内，刚剖出的和田玉

　　历尽沧桑的人哪，身怀璞玉
　　却依旧拼搏江湖
　　早已忘记曾拥有过的
　　鲜嫩童年

　　《寡人》

　　帝国累卵，在风沙中的敦煌郡
　　常在马蹄声中惊醒

　　真该关上西域都护府的窄门
　　寡人痛心，野蛮的匈奴人淘走昭君

　　玉门关外扬起的尘烟，如寡人的怅惘，还有一只跌落沙中的大雁
　　也患上帝王病

　　归甘泉宫，慰天，慰地，慰祖宗
　　细腰的美人，一曲反弹琵琶，抚定马背上粘着汗渍的荷尔蒙

　　女人的胸怀宽广，不经意间，也安邦定国
　　只是想起毛延寿，寡人不禁又爱又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