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琛

　　叶琛2015年诗歌选

　　1.我爱

　　我爱瑶草遮闭的野径

　　我爱尘境之外的柳荫

　　我爱翻找、爱折叠，爱苦难之时向自己微微倾斜

　　我爱他乡的旅店。钟声、脚步

　　仿佛我抛出的送别

　　仿佛挂在风口的暮晚。我知道

　　有些事物，一旦提及，便是毁灭

　　我爱那些裸露的尽头

　　我爱那扇低矮的房门外

　　梦的黑色树林

　　我爱夜雨的苦楝树……这爱的芦管啊，让我想起

　　你细雪白白的核

　　2.郊野之晨

　　视野中，季节已深。郊外

　　灰鸟翻过低低的山丘

　　枝头遗留残缺的果实。这个不朽之晨

　　不禁有悲从中来

　　我爱你如这悲伤：清澈、高远，出奇平静

　　在给的那一间隙

　　我饱满，我孤独而盛大。我绝望

　　而风又在干枯的草地上吹起涟漪

　　“我终于建起你”——微弱又精致，怀恨江山万里

　　我听到你

　　内心的水声

　　远方人。晨光加深了世界的寂静

　　失修的野渠边，一棵水草

　　孤独已久

　　3.星星之光

　　冬天的草地比任何心情都孤绝

　　夜江南，一棵站立的树

　　把风带到了身边

　　星星之光

　　供出那么多我来不及的喜欢

　　包括那些巧遇之间的岔路，以及

　　黄昏散去的于心不忍

　　我总是这样想

　　假如避免不了，我就得去忍受

　　忍住潮湿，忍住生长

　　忍住无辜地诉说——

　　河流般长长的寻找

　　4.初冬

　　夜深了。我在阳台上坐了很久。星空之下

　　寂静似乎成为我的一种私欲

　　已是初冬

　　无力挽留的都已消失殆尽

　　夜风整齐。醒着的多令人感到温暖

　　我应该珍惜这样虚设的等待，被源头垂爱

　　我抚过栏杆

　　沿着深入的月光，走出日历上的潮汛

　　抿一口茶，茶水像是回潮

　　把我准备吐出的泥沙冲了回去。小小的食管

　　像极了一条隐秘的河流

　　把往事吞得很深

　　现在。黑夜已成为我的旧爱

　　从阳台向下望，冬天的草地，很容易被星星

　　点燃。而我如约

　　从容地退到荒芜的表面

　　5.野外散记

　　我看到黄昏的光线填满野外的小路

　　原本寂静的山林湿重了起来

　　草屑

　　沙硕

　　蔓延着枯黄的秋天

　　所有不被理解的也都将得到原谅

　　我感到一种孤独的忍受像是积雪

　　一花一叶如船来船往

　　总有一些人要被遗忘

　　你说微微扑动的并不是内心的害怕

　　你说湛蓝的海面

　　明天晒着白云

　　说话之间，我同时看到了山那边的海

　　海那边有小小的渔村

　　渔民们正在黄昏下收网，白帆飘扬

　　6.洄游

　　我看到白云深处的平静

　　一遍又一遍的蓝，把天空铺得格外空阔

　　现在，那些干草趴在墙根

　　风轻轻翻进院子

　　比起孤步迈开的远行，我更愿意

　　把屋檐下寡欢的洄游

　　当做一次回家

　　推开一扇木门，我有幸进入一些事物

　　那些可能被说出的

　　此时正与南墙上的枯藤蔓紧紧缠结

　　7.村居

　　要打开黄昏，才能看见可信的秋天

　　远风覆途

　　草木有序

　　长桥短亭都开始转凉了

　　欢溪边，石砾真像是甘美的果实

　　把我送进甜的入口

　　我该如何借用这些珍惜的使命

　　掀开另一种荒凉呢？

　　这荒凉多么值得热爱

　　这荒凉像极了一片熟睡的暗光

　　黄昏的帷幕之下

　　秋风往事般细细溃散

　　时间依然继续以折旧的方式在翻新

　　8.秋词

　　窗外。池水花木。徒自伤神

　　秋已至，雁语孤长。我想起了旧事

　　“惟命之人无药可救”。你说

　　好像，也是同样的天气，黄昏还下了点雨

　　9.南明山

　　秋风轻灵摇荡

　　那么多的低微栖息在山林的树枝间

　　山寺之外，秋物已凉

　　我压住内心喧闹，收拾着旷野衰退的声响

　　人之痛在于追求错误的东西吗？

　　想到此，我开始回顾命历——这年，那年

　　水北，山南

　　我的愿望仿佛从未变新

　　香炉前升腾的烟岚像是随意画出的线条

　　其实，我的晦暗

　　早已被清浅的莲池所透露

　　秋天寂静，授信于万物之人向一池香藕

　　敬献卑微的善良

　　10.溪亭日暮

　　水边的野草将溪亭悄悄的暮色围合之时

　　我在溪亭的一角将自己靠拢

　　这多像在把已经走远的自己重新唤回

　　当然这并没有多难

　　我甚至喜欢这样被远远抽拉的馈赠

　　喜欢走了一段远路

　　然后被身后的母亲叫住

　　多少年了，溪亭旁那些小的事物

　　那些退败中选择匍匐的事物

　　只有在暗下来的暮色中

　　才有稍稍扩张的可能

　　它的扩张像一朵迟暮的蒲公英

　　绒绒的羽毛覆盖我生命地图的全部边界

　　于是，我才知道

　　我的不完整有多美丽

　　11.流水的远方

　　一些水流去。黄昏看起来更加遥远

　　这样的你很近

　　一颗糖果晶亮的甜

　　青石板上，夜幕托起了寂静

　　那个用柔软撞击远方的人

　　不遗余力的爱

　　仿佛窗子被推开那样发生一个故事

　　多好呢？也许

　　细密的河石缝答就应了

　　流水穿行的请求。也许凋落的就都

　　成为深深地播种

　　12.秋夜曲

　　有时我多想能像高远的星星一样

　　躲在安全的云层里

　　发出专属自己的一点微弱的光

　　有时，我多想穿过云层

　　深深地跌落在丛林

　　心境凝定，在一棵松下独自暗一会

　　黑暗在闪烁

　　黑暗成了另一种光

　　我要把所有的出生都摁回去

　　我要把每一次

　　掠空而飞的念头都打上麻药

　　那些没有发生的就不要发生了吧

　　秋风吹，而我从不防备

　　13.在河边

　　低湿的小河边

　　黄昏臣服

　　野鹭泛水起飞，摆动的翅膀与风缓缓交会

　　据拥这片山水之时

　　暮色已经开始拘捕现有的光线

　　而我冒失的访问

　　心无旁骛独处于欢爱的漩涡中

　　芦苇多么嫩泽茂盛啊

　　它诗意得不需要任何关心

　　我就这样一直静静地远看，像是在看

　　时间消瘦的仪容

　　雨来了一些

　　大地临水致意。我不止一次

　　听到这片暗光遮蔽的缄默一滴一滴渗进

　　草木的细语

　　14.梦的净地

　　短篙撑开小船

　　江上积水瞬间摊得很宽。荒城颓壁之郊

　　两岸便是幔帷

　　在这里，你曾爱过的，流水般向你归依

　　纵使没有雨

　　草木从容深蕴其中

　　潮湿，一如我向往的初始命意——

　　木屋石灶，灶上烧清水

　　每日擦洗祭器

　　扫门前石板蒙尘，向江中游鱼敬献我

　　鲜为人知的恭敬

　　江岸晚至。我从轻浅的睡梦里退了出来

　　我知道那些事与愿违的

　　都将另有安排

　　15.下雨该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雨，被我轻轻惦念

　　它落下来的时候，我欢喜，甚至热泪盈眶

　　它无事可为

　　只是细流浸润万物血脉

　　靠近春天，所得的雨水应该更多吧

　　一个信命的人却找不到宿命的源头

　　他乡之夜

　　好像有一阵孤独，随着山势延伸

　　下雨一定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雨下过后，天就晴了。尘埃会在那一粒阳光中

　　缓缓旋转

　　雨下过后

　　从自己体内取出一个春天应该是容易的

　　我想到这里的时候，那片篱笆地

　　都种上了野菊

　　16.我的秘密充满怀念

　　你好，旧时光。一切皆有情

　　一只在山坡上吃草的羊深陷黄昏

　　你好。大地辽阔

　　生活之门永远敞开。一种期待刚刚醒来

　　雨水未至，晚风的欢愉

　　隐藏忧伤

　　这像是一个人独有的秘密——

　　一边爱你一边孤独

　　你的绝望如此暖心

　　我常常在这样的时候

　　想起一个原本已经消失的念头

　　想起一幅画里

　　沉寂的乡野和另一个涉密之人

　　17.这样的时刻

　　其实，我早已知道

　　那些遮蔽的事物塌陷的多种可能

　　荒村野林间

　　我微弱的热爱被浮光剃空的树叶所辨识

　　雨又把村庄下了一遍

　　这样的时刻

　　只要我愿意，我就能将自己顺利打开

　　并从体内取出日常所需

　　18.静静的夜晚

　　说夜。夜晚就来了

　　带来无端的怅惘，水一样藏着源头

　　我着迷于星空呈现微弱光亮的躯体

　　它们的颤动

　　点亮银河的荒原

　　我总是在梦里，来到这片无人之地

　　独木桥上，月光光

　　一个人漫不经心把衰老的事物

　　重新梳理。独自趁着月夜偷渡

　　可是，再往前走一点

　　风就停了。时间无巨细，草木生长

　　群山之下

　　黑夜襟怀一颗臣服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