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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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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需要的只是一场雪》
在他或她的津津乐道中
我看见自己的嘴脸。
他或她在矜鸣的快乐中深陷,
却让我羞愧,坐立不安。
我将以书写草木和鸟雀
来安抚表达的冲动。
“你记得我也好,最好你忘记”,
我要说的,早已有人说过。
我将在鸟雀的啁啾中,
在秋木的断枝和草叶中,
出入、逗留。
我将忘记返回,也将忘记你。
一帧旧照终于在秋天深处
褪尽颜色,不再喧哗。
在静谧中偶尔我也记念春天,
但我需要的,只是一场雪。
《遇?不见》
每天都和世界有一次相遇
每天都说“你好”——
世界一片混沌,满眼榛莽
每天都和某些具体事物相遇
和某些具体的人相遇——
事物闪烁,人更迷离
也许世界清明,也许事物恒在
也许人,各有眉目
而我自己却一片浑茫与游离
世界遇我不见
恰如我遇它不见
可知遇见之偶然与不见之必然
《北风愈狂烈,我愈安静》
北风愈狂烈,我似乎愈安静
两个完全不同的灵魂
一次不对称的心电交流——
在它眼里,我无异于懦夫
我确是一群懦夫中别无
异样的一个。因为一窗之隔
我与北风互为外在
似乎永远无法触抵它内部的凌厉
北风也是神祗的一部分
代表神的意志横扫人世的夜晚
但它什么也不宣谕
只宣谕寒冷。寒冷即律令?
我趺坐灯下,知何所持守
面目宴如
内心却呼啸渐起
欲与窗外的风声形成某种隐秘应和
《独唱》
凡合唱处必有蛊惑。
合唱即集体失智。
所以请独唱,请维护好
荆棘刺破胸膛的独唱的权利。
《朗诵》
在冬天朗诵,与在冬天叩门,
几乎是一种孪生行为,
有着惊人一致的目的:为了取暖和寻求庇护。
门后有火炉,诗中有神。
《一场秋雨意味着什么》
至少意味着一天的中度霾被取消
意味着小镇的肺
和一整天不怎么出声的鸟雀的肺
重新获得了清通的喘息
黄昏时分雨声稍歇
年轻的同事们从一大堆事务中起身
向雨中的火锅店聚拢——
一场秋雨不见得会马上带来寒意
相反,它让小镇的各处酒肆和餐馆的后厨
炉火更旺
当然那些急着赶回家为孩子做饭的
人们,那些妻子们和丈夫们
那些上了年纪还在挣生活的人们
赶路必须更加小心。他们绕开积水
和迎面射过来的炫目车灯
却又大着胆子穿越红灯与阻滞的车流
雨水中他们面目模糊,绷紧了
把住龙头的双臂,宕出电单车外的两只
鞋底,成了两片刹车片
在因整修而愈发显得逼仄的人民路上
发出短促尖锐的摩擦声……
一场秋雨在午夜停止
停止在小镇大部分黑下来的窗子外
也停止在难眠者仍然灯火通明的窗子外
秋雨的息止延长了他的书写
在尚未完成的书写中
他补写上这场秋雨,以及秋雨中
一两处让他心神晃动的细节
《秋天里的春小景》
一个渐入秋境的人
还要在一池皱水前装老天真
岂非很不要脸
但是那颗逐日往秋水里沉的心
突然跃出幽暗的水面,一厘米——
一个孩子趴在桥栏上
与池中锦鲤分享他的食物
池中唼喋不绝——
一朵硕大的重瓣碧桃
在瘦下去的池水中搅开一片春天
一小朵单瓣的粉色石竹
颤动在年轻母亲的怀抱里——
孩子隐在连衣帽下的小脸
这秋天里的一瓣春小景
把那颗沉埋的心,向上拯救了一厘米
《遇见湘湖》
一颗朴素的心向着山水
时时蓄谋着一场与山水的相遇
遇见湘湖,却是蓄谋之外的一次
始于莽撞终于惊艳的邂逅——
一次必须重新诠释的艳遇
与她淡妆浓抹的姐姐相比
这托名潇湘的江南女子一袭清冷山水
倚靠着廿四节气里的寒露
在云遮雾绕中娉婷
她风住雨收后荡漾的裙裾
打湿了窄窄的越堤
慌乱了游人局促的步履
一颗甫从红尘中跳脱出来的心就此
小乱了方寸
几欲搀挽她曳地的水袖
幸是一尾青鱼跃出水面的泼剌声
吓止了我有失检点的冲动
《月屑》
秋虫之唧唧
该不是举头又低头的人
在内心摩擦月亮产生的幻听
他执拗于亲近月亮
执拗于用文字的小刀片
从月亮上刮下银屑
收拢,并装入那个叫
“余生”的空瓶
可是月黑总让他惊慌频仍
他要不断打开月屑涂壁的空瓶
让细密月光从缝隙中
泄露,再泄露一些
生命才能重新安静下来
只是岁月把他更多地
安排在月黑深处
他不知道还有多少月之碎屑
粘附在生命内壁
从内部,照彻余生的虚空
《辜负》
明月在天,清辉
是向我们敞开着的
云遮不住,树影也遮不住
遮得住这流淌的清辉的
偏偏是路灯
我们的影子忽长忽短
或急或缓。我们生活的某一页
某一个章节,被路灯翻阅
在水泥地上复印了
一遍又一遍
低头阅读的除了路灯
还是我们自己
我们一如既往地低矮
在昏惑中自如(勿宁说茫然)来去
不知道路灯之上
还有敞开的
上苍博施给众生的恩惠
不知道月亮是一只
慈悲的眼睛,为众生亘古流淌
清澈的泪水
《佝偻》
写作中我需要一些词
来表达生活所给予的刺痛感
可不知不觉中我又常常回避这些
直截了当的词
另一些文绉绉的词
常常先于那些最直接的
跳出来找我,说
还是使用我吧,我会把刺痛
减到最小
现在在我唇齿间嗫嚅着的
“佝偻”或者“伛偻”
就是这样的词
因为在语言的坛子里腌渍太久
当我咀嚼它们时
它们的确已经没有太多的
刺痛感。我知道它们与事实的距离
也知道它们与情感的距离
我需要的是另一个词
来描述一个人的椎间盘突出
一个风烛残年还不放弃
劳作的妇人
和她腰腿上的长年不适
以及冷不丁爆发的锥心痛
可最终,我还是选择了“佝偻”
仿佛这个词的确能够
缓释我内心不断累积的愧怍
也缓释,她累积经年的病痛
《无题》
不惑之年的理想主义者摊开双手
向世人表明他手中的锋芒已然褪尽
一袭灰衫包裹了一生的霾与黄昏
这是他始终不肯交出的私有之物
与其相左,年轻的利己主义者亮出
两排整齐牙齿,和这个时代交相辉映
如果需要,他们会亮出所有的筹码
与时间较量:看那性感的人鱼线和
熠熠生辉的马甲线!与沦陷在命运的
淤泥中不能自拔的颓废者相比
气血两旺的利己主义者欲手执时代牛耳
无师自通于睥睨,不知畏惧为何物
颓废,在幽暗之处扪腹自寻内心的灯火
和霓虹;颓废,走的是一段夜路
一段反动于彼的夜路并非前无古人
也不会后无来者。不惑之惑,一意孤行
《晚荷》
秋风渐起,暑气渐消
晚荷有晚荷的风致和运道
她并不熟谙台风中早荷的破碎
对烈日下滚烫的池中之荷
也缺乏来自种族的同情
作为晚来者她是安静的
在怀秋自重的人那里
她能轻易得分,但她不为此劳神
她懂得稍稍倚重垂柳和桥栅的疏影
她懂得在秋风中完善自己
她对绕过机械与尘土
蹀躞而至的脚步不敏感
她对救赎凌乱的世道,不敏感
她孤单,或者不孤单
她粉红,或者青翠,都像一只玉钵
适合盛放和漏失,月光
《一声柔橹摇亮记忆》
——题陈逸飞油画
这是从江南剪下来的
一帧深秋。一帧被晨曦洗出来的
青灰色记忆。
是江南梦的一部分。
是清冷,潮湿,有着淡淡
忧伤的那部分记忆。
戴头巾的船娘不是别人,
是浪迹天涯的游子
赶早集的亲娘。
她贩卖蔬菜和露水,
她贩卖薄霜,为儿女们挣回
不过分贫瘠的青春期。
哦那曦光里的青灰调子,
就是记忆的调子。
是浪子从自己的记忆里一刀一刀
刮出来的调子;
是蘸着挥不去的乡愁的画笔
一层一层涂抹出来的——
最是那一声柔橹,
像金子一样点亮在记忆深处。
让一颗漫漶的心,一次次重新聚拢。
《盛夏出神之诗》(四首)
1豆娘
在蝉噪停歇的间隙
我在想一只豆娘
想她在水草上飞飞停停
撇开了一切
她是那么柔弱和小
小到足以把整个盛夏撇远
小到她只关心一根水草的叶茎
能否承载她0.01克的
睡眠
小到她意识不到一个人类的想念
(有一对和她一样轻
一样柔弱的翅翼)
正穿过两次蝉鸣之间
狭隘的缝隙
穿过整个盛夏
去挨近她低矮的午睡
2读诗
徐俊国那只叫“自然碑”的
精致容器里,盛满坚果
我出神于那些落地的“的笃”声
尤其在夜晚
像极了一声声叩击心门的声音
而施茂盛的“婆娑”
简直是一只羽毛紧致并闪烁着
神秘孔雀蓝光泽的翅膀
以这家伙硕大的头颅和身体
怎么就能拥有如此有违常理的
浮力呢?
语伞在外滩
手工制作她的语言之伞
城市的风云诡谲都被收纳在
她钛金属的伞骨里
这把伞撑开,可以把她带离尘嚣
合拢,即成为她的指南针?
叶青在逼仄的城市夹缝
把自己竖排成一页页青青草叶
挂在书页之间的语言的草叶
连缀成幽然而动的帘,帘背后
是慈眉善目与冷然静安的
一颗自然心
3枕流而醒
山中一夜费踌躇——
我是歇脚在王维的山居
还是停泊在韦苏州的溪涧
一夜醒来才知
我既不在雨后的秋暝里
也不在带雨的春潮中
我不见野渡,不见舟楫
不见明月,不见松
我是在仲夏的薄雾里
薄雾在清晨五点四十分的幽谷里
幽谷,奔跑着溪水
溪水清、野
急湍得像个起早赶山的少女
踩湿了一路溪石
溪石都醒过来啦——
而我,不是醒得最晚的那一块么
4凌霄
她们三三两两开在山中
开在山庄颓败的石栏杆上
她们用山雾洗濯,干干净净地红
下面的小水库暗蓝
是她们唯一的镜子
太阳出来时,她们的镜子变成翡翠绿
对面山脊的电缆塔一闪烁
她们就唱山歌,她们的歌声
会传过小水库的微澜
到达闪烁的电缆塔么
多数时候她们会执拗地使些小性子
她们一踮着身子唱山歌
就一直踮着
不在黄昏时扭伤了脚踝
她们就不会从颓败的栏杆上下来
《每一个脚印都将成为漂泊》
——读《远去的人》笔记
令人伤痛的不是那人远去
而是远去的那人是我们的来处
他在,我们就是有根的人
从不把天问推及过远
也不必把天问推及过远
我们有怙无恐
书包被扔沟里都不怕
身陷囹圄也不怕
人间冷暖,不慌不忙
有一天他远去,我们终于惊慌失措
我们的每一个脚印
都将成为漂泊,即使足不出户
他渐行渐远的那些日子
我们一天比一天像
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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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 2015-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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