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苇

　　《继续赞美家乡就是一个罪人》
　　文/诗人沈苇

　　池塘干涸
　　河道里鱼虾死绝
　　公路像一条巨蟒穿过稻田
　　印染厂、电瓶厂、化工厂
　　纷纷搬到了家门口
　　　
　　镇政府圈走我们的地
　　两万元一亩，不许讨价还价
　　转身，以十二万元一亩
　　卖给各地来的污染企业
　　经济坐上了快车
　　餐桌上吃的多了些
　　所谓发展
　　就是挖掉我们的根
　　就是教人如何死得更快——
　　婶婶死于车祸
　　姑爹死于肺癌
　　儿时好友死于白血病
　　最小的表妹得了红斑狼疮……
　　　
　　继续赞美家乡就是一个罪人
　　但我总得赞美一点什么吧
　　那就赞美一下
　　家里仅剩的三棵树：
　　一棵苦楝
　　一棵冬青
　　一棵香樟
　　三个披头散发的幸存者
　　三个与我抱头痛哭的病人！

　　雷平阳评读：

　　工业文明乃至后工业文明的暴力美学，差不多一夜之间就血洗了“故乡”或“家乡”的古老含义，眼下的世相，是以对应杜甫的“三别”。丧家犬也有乡愁，丧家犬的乡愁是什么形质的乡愁，沈苇的这首诗篇襟抱放下，诗人悲隐，以赤子之心直面颠覆殆尽的“家乡”，庄严宝相都不在了，常识与通识没有了，亲人都死于非命了，所谓乡愁，也就变成了一场与幸存者的抱头痛哭。一朵玫瑰阻挡不了一辆坦克，一首诗歌当然也平息不了怪力乱神，但我认为，当我们的生活现场已经变成一个巨大的作案现场，一个诗人就应该具有沈苇似的悲心与愤怒，就该站出来，哪怕只是像哭丧似的哭一场。谁不会哭？谁没有眼泪？谁没有撕心裂肺的疼痛？也许我们都已经麻木不仁了，但时代已经为我们提供了太多的恢复痛感的机会。一句话，向杜甫致敬，又成了诗人庄严的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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