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箫

　　瑞箫的诗

　　瑞箫，本名张瑞燕，江苏无锡人。曾毕业于苏州大学中文系和上海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现供职于上海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从事国际文化交流、诗歌评论和研究，也参与策划各类诗歌活动。2013年出版个人诗集《木头比我更持久》，灌录朗诵专辑，在北京、上海召开个人作品分享朗诵会。著有《论“九叶诗派”的文化源流》、《多元共生的上海城市诗歌》、《上海城市诗歌中的两种声音》、《E时代的上海诗歌》、《自媒体时代的上海诗歌和城市文化》等论文。

　　秋末日：在宜昌

　　秋天

　　一个人

　　站在长江尽头

　　看

　　落

　　日

　　众人大笑的时候

　　你

　　一直在微笑

　　2007.10

　　厦门一组：黑与白

　　1

　　白日的昏睡

　　绵延千里

　　只有火

　　翻卷上去

　　只有昏暗中的葡萄

　　火红的葡萄一样的旋涡

　　疯狂

　　是黑夜里止疼的胃药

　　黑眼睛的安眠的神

　　无休止的昏暗

　　黑暗

　　2

　　你看

　　无数的海水像雨雾

　　从四面涌来

　　高楼下的雨

　　雨

　　淋湿了全身

　　只剩下一副牙齿

　　呲在黑暗里

　　春天

　　海岛的淫雨

　　内心的疯狂忽忽如雷电

　　静止

　　在无边的黑夜里

　　3

　　唱雨说

　　大海

　　就是一些水

　　你远道来看这些水

　　波浪冲刷着波浪

　　在你见到大海之前

　　有多久了

　　波浪冲刷着波浪

　　在你见到大海之后

　　又有多久

　　波浪冲刷着波浪

　　现在

　　大海

　　就是一些水

　　4

　　忍耐是那么漫长

　　你总是安静

　　你多么像一个安静的疯子

　　——写着写着就疯了

　　你总是安静

　　为了不落下前人的恶名

　　——他是个疯子

　　你总是像兔子一样安静

　　兔子一样潜伏着生活

　　睁大眼睛

　　你活像只被剥了皮的兔子

　　时时躲在黑暗的青草里

　　2004/4

　　2014：厦门一组

　　一

　　像约会从前的恋人

　　我去看一座恋爱过的城

　　二

　　我们谈了很多

　　这些年在两个小时内飞速呈现

　　我们的谈话超过了音速和光速

　　我们谈到生意生活生态

　　当然也谈到了男人

　　我们还是那两个女人

　　我们不再是

　　从前那两个女人

　　三

　　一下飞机

　　就直奔银行

　　我和这个曾生活过几年的城市

　　已没有多少联系

　　没人会来找我

　　像从前一样

　　但是银行和厦门航空

　　还记得我

　　会找到我

　　四

　　惊心动魄

　　惊涛骇浪

　　为何我的生活

　　总是和时间有关？

　　五

　　过去的晚宴装还在？

　　睡袍旧毛衣运动装

　　三双被时间做旧的鞋子

　　我在一个新家

　　打开一堆旧衣

　　很多东西被丢弃了

　　只留下这些曾包裹时间的外衣

　　突然

　　摊在我面前

　　六

　　一座被碾碎的山

　　沉默在午后

　　一片落叶

　　飘落到我们的谈话中

　　安静的下午

　　我看见过去的灰色褐色蓝色玩偶

　　开始动起来

　　我取了几本书

　　从时间的缝隙里

　　七

　　春夜一场雨

　　打开了光合作用书店

　　生活遥远得

　　如一片碎石场

　　曾为无子痛苦尖叫的女人

　　如今轻声在问

　　小梅的消息

　　八

　　2004年夏

　　父亲母亲

　　每天冒着厦门早晨的烈日

　　坐公交车去菜场买菜

　　然后回来烧菜

　　辅导孩子功课

　　他们睡在

　　临海的小房间

　　崭新的麻将席

　　弄得二老浑身是刺

　　他们的乐趣是每天互相拔刺

　　打趣

　　我则无所事事

　　闷头读书

　　孩子头裹浴巾

　　痛写作文

　　2004年夏

　　母亲去过的厦门第八市场

　　有最新鲜的早晨的气味

　　赶海人每天带来海洋的消息

　　黄昏

　　树荫下风凉起来

　　母亲睡觉的窗外

　　繁忙的大海

　　不时送来阵阵海浪和钟声

　　“鼓浪屿四周海茫茫

　　海水鼓起波浪”

　　母亲的样子

　　被慢慢拼凑了出来

　　九

　　“不要夸大你的不幸

　　谁都会经历这样的不幸”

　　亲

　　不幸就在那里坐着

　　像个幽灵

　　我无法夸大或缩小它

　　它不是不二法门

　　不是可以肆意鼓吹的气球

　　它是根扛不动的木头

　　比你我更持久

　　十

　　成长太过漫长

　　而我终于完成了

　　在衰老前一刻

　　2014年11.20-11.30 瑞箫

　　上海组诗

　　1

　　跃起来的时候

　　我看到了这个城市

　　无边无际

　　腐朽的黑夜里

　　剥开了一个灿烂的奇迹

　　2

　　逐渐逐渐黯淡下去

　　冬天微温的炉火

　　我被围堵着

　　这无形的杀机

　　穿过这冷漠

　　在这个不属于我的城市里

　　我怎么能

　　在陌生的阳光中间

　　3

　　在黑暗的强光中奔驰

　　忽明忽暗

　　我手持一张蓝色的磁卡

　　我听见自己痛苦的心跳

　　放大在人群里

　　随着人群走出轧机验票口

　　4

　　夜晚的悬铃木下

　　这么多的城市女人

　　象风中摇摆的玻璃瓶

　　灯火灿烂

　　一个女人侧卧在城市之上

　　她手抚胸口

　　她告诉你什么是最好的

　　5

　　我只看见巨大的光

　　飞到天上

　　雨落下

　　双层巴士开过

　　一颗心脏

　　一条胸衣

　　列车呼啸着来到守候在地下的

　　焦虑的人群中间

　　6

　　一个金发男人

　　翘腿坐在

　　夜晚星巴克的玻璃门口

　　他喝咖啡

　　坐露天

　　笃悠悠看定这世界

　　淮海路上汽车人流不绝

　　他旁边坐着黑白狗

　　7

　　坐在地下商场喝杯热咖啡

　　三月尾的黄昏

　　上面的世界在下雨

　　淫雨霏霏

　　我感到寒冷

　　躲在温暖的咖啡里

　　像呓语和做梦

　　在乡下

　　火热的灶膛里

　　有喷香的稻草和金黄的火焰

　　燃烧在黑暗中

　　烟雾弥漫

　　我渐渐迷失

　　在暗红的灰烬里

　　8

　　夜晚

　　霓虹灯亮起来

　　淮海路缓缓流淌着

　　玻璃窗里一件璀璨的旗袍

　　绣满金色细瘦的蝴蝶

　　蜻蜓透明的翅

　　震动在光中

　　苏州：幸福之旅

　　1

　　火车空空荡荡

　　昨天的火车

　　它从眼前经过——

　　2

　　太阳好

　　太阳真好

　　太阳照在妈脸上

　　窗纱的阴影

　　树的阴影

　　妈的白发

　　太阳的一个大笑脸

　　3

　　我在一桌老人的谈笑声里了

　　风吹过

　　水边的亭台

　　我看见

　　多年前的黄昏

　　主人正由幽暗的书房进入花园

　　幽闭的阁楼里

　　开满大朵大朵

　　蔷薇和牡丹花绘

　　多年后

　　我们在荒凉的山道上散步

　　天晚了

　　樟树林里的桂树落了叶

　　静静地

　　风吹过我们的日子

　　4

　　黄昏

　　我们出了虎丘

　　在七里山塘的水边步行

　　后来在小学门口分一块煎饼吃

　　站在桥头望风景

　　妈妈

　　你跟我说起小时侯的事

　　那时我们住在吴桥

　　我五岁

　　爸爸带着我去看新家

　　晚饭后带我去吴桥晃荡

　　夏天

　　我常看见

　　有人从吴桥上直跳下来

　　陆陆续续

　　在过往船只的缝隙里

　　溅起浪花

　　偶尔也会有人碰到

　　运河里开过的船只

　　是夏天

　　桥下偶尔也会泛起

　　那个年代的烂菜皮肥皂泡青蛙和浮尸

　　5、

　　夜来

　　人民桥两岸

　　点满了宫灯

　　桥下游船来往

　　稀稀落落的灯火

　　新苏州廊桥

　　不怕下雨

　　可以奔跑拥抱扑向各自怀抱

　　在桥顶

　　我俯瞰苏州

　　它的飞檐和雕梁画栋

　　一夜间

　　所有的公车站变成了亭台轩榭

　　——忽如一夜春风来

　　重庆：隧道群

　　必须穿过群山

　　才能从重庆抵达武隆

　　当我掰开一瓤橘子

　　大巴就钻进了隧道

　　瞬间光明

　　瞬间黑暗

　　光明

　　黑暗

　　下一个黑暗

　　我在群山的深腹间蠕动

　　2004-2012

　　接连不断

　　我曾活在

　　一个又一个黑暗里

　　没完没了的隧道

　　隧道成群

　　黑暗之后的黑暗

　　黑暗里那些人脸

　　脸上的光明

　　心底的黑暗

　　我穿过那些隧道群

　　仿佛没有光明的未来

　　黑暗之后

　　2014年深秋

　　我要径直穿过这个隧道群

　　去见一座名叫仙女的大山

　　2014.10.23.凌晨

　　外滩：nalpadika

　　一

　　海关大自鸣钟敲响时

　　小脚的太舅婆

　　正躺在朝北的黑厢房竹榻上

　　奄奄一息

　　她漫长的人生在钟声里不紧不慢

　　素色的母亲

　　阴雨天站在冯巷院子里等那件月白旗袍晾干

　　解放脚的舅婆转身用一件彩色衣裳抽打着她的脸

　　逼迫女儿从命

　　如同后来逼迫她的婚姻

　　多年后夏天

　　母亲领着闷头不语的我

　　带着无锡小笼包和水蜜桃

　　走进上海静安区常德路的某弄堂内

　　吃了大伯伯烧的红烧肉烧蛋（无锡话，伯伯即姑姑，嬢嬢）

　　拎了上海点心和一堆旧衣服回去

　　闷闷不乐

　　而我留下来

　　在闷热的弄堂里乘风凉

　　喝绿豆汤

　　晚上拴了门

　　躲在白纱帐后汰浴

　　雷雨天

　　跟表嫂逛遍南京路

　　一无所获

　　却听到了大自鸣钟的声响

　　二

　　海关钟声敲响时

　　诗人们正在喝德国啤酒

　　泡沫和笑话一起喷涌出

　　空气蓝得伤心

　　你们错过了多么精彩的黄昏

　　我在全世界很多地方看过落日

　　唯有上海外滩这一轮感动了我——

　　李笠华发早生

　　晃动酒杯

　　如同晃动他精彩的人生

　　隐喻是如此巧妙

　　笑话连篇累牍

　　莱耳在录音

　　潇潇在喝酒

　　西娃

　　一直在抽烟

　　晚来的东东

　　安静地在吃德式烤肠

　　冥冥中

　　一艘“诗歌船”驶过黄浦江畔

　　钟声里诗人们继续喝酒讲段子

　　笑得发癫

　　一轮明月

　　悄然高挂空中

　　三

　　海关大钟敲响时

　　ROB老师正在手机上给我看他的新诗

　　A kid ,a plan ,a nalpadika

　　ROB得意地说他造了一个新词

　　Nalpadika

　　全世界任何词典都找不出这个词

　　A kid ,a plan ,倒过来连写

　　这词只属于诗人自己

　　诗人真是会创造的怪物

　　四

　　钟声再次敲响时

　　诗人们有些酩酊了

　　一杯还酹江月

　　太舅婆舅婆和我的父母双亲

　　“began their journeys of freedom”

　　外滩上海之夜

　　黄浦江上倦意袭来

　　“later seal it inside a diamond heart”

　　噹噹噹——

　　2014.10.30-11.3

　　哈尔滨：亚热带往事

　　阴暗小饭馆里

　　阴沉的脸

　　啤酒咖啡

　　长时间的对谈

　　争执

　　和消耗

　　内外一致的寒冷

　　我在哈尔滨的冰雪之上

　　想起这些阴郁的日子

　　灰色无云的上海之夜

　　淮海路上

　　突如其来的阴风

　　一个华丽的长吻

　　是我们献给上海的情诗

　　从我们体内哈出的热气

　　很快在上海消散

　　如此之多的理论争论

　　如此之多的感觉感受

　　也不能解决

　　情爱最终的生存

　　我在零下30度的冰雪中

　　想起这些零上往事

　　从寒冷赶往寒冷

　　是我遗留在亚热带的情事

　　2014.1

　　圣诞前夕，北京一组

　　1、荒岛

　　一个大世界

　　据说是由无数个小世界组成的

　　你有你的

　　我有我的

　　世界

　　北岛说

　　生活

　　网

　　辍网劳蛛

　　小世界是脆弱的

　　你是谨慎的

　　狐疑的

　　而我即使再坦荡

　　也只不过是冬天漫长雾霾里

　　难得一现的阳光

　　转瞬即逝

　　短暂得只够照亮我自己

　　2 、约会

　　一个人

　　和星期天的阳光约会

　　和异地的阳光

　　干净的被褥

　　白毛巾

　　脏空气

　　碎玻璃

　　呆一会儿

　　跟自己约会是好的

　　人声喧哗

　　宴席散去

　　深夜的绝望

　　是空空荡荡

　　3、自由

　　自由

　　原来就是

　　无父无母

　　无牵无挂

　　自由是我

　　放弃了爱情

　　赢得了尊重

　　3 、朋友

　　没有父母

　　没有爱情

　　人间的温暖

　　都在这一杯热茶里了

　　2013．12

　　漂——在丽江

　　有时你一觉醒来

　　仿佛被甩到另一个陌生空间

　　你试图去过另外一种人生

　　随它去吧

　　你对医生的疏忽

　　对父母疾病的发展

　　对可能出现的转机

　　对悄然而至的危险

　　对潜伏已久的爱情

　　都一无所知

　　你根本对此世界

　　无能为力

　　阳光倾泻

　　心跳加速

　　一整座大雪山横亘在你面前

　　你望望晴空

　　无论如何上去不了

　　随它去吧

　　失眠或失败

　　失误或失去

　　种种猜测

　　你又能如何？

　　你只是在走着自己的路

　　过着自己的人生

　　生活如同一名癔症患者

　　随时可能发作

　　细胞已经裂变

　　危机已经开始

　　无论你早醒悟

　　还是晚醒悟

　　噩运都已定在那里

　　如一触即发的炸弹

　　深埋在生活的地基里

　　你浑然不觉

　　只是匆忙赶路

　　从这一站到下一站

　　在灾难还未到来的日子里

　　你漂来漂去

　　像个孩子

　　已经忘了回家

　　2013.12.24-25

　　京都

　　古老的金阁寺

　　阳光灿烂的春晨

　　所有和服女都出来了

　　去看花

　　去看花

　　看花要趁早

　　在金色寺庙前

　　我和母亲

　　站在一片绚丽花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