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亚洲

　　李亚洲：漂移的灵魂无处安放
　　2015-09-21 李亚洲中西现当代诗学

　　漂移的灵魂无处安放（10首）
　　文：李亚洲

　　世界是我自己的碎片

　　立秋过后，牵牛花爬上了房檐
　　像鱼尾纹刻在夏天的眼角
　　几朵小花到中午时就凋谢了
　　这样的景象令我伤感，或者说
　　是因为我的伤感，才有了这样的景象

　　我所感受到的一切都与我有关
　　我看着花儿由明亮变得暗淡
　　一杯热茶在我的手里慢慢变凉
　　一只鸟心事重重，独自飞远
　　它们全部来自于我的内心
　　包括夏天本身

　　这种感觉类似于梦
　　梦里所有的情节，都不过是
　　灵魂分离出的碎片
　　它们在并不存在的世界里活动
　　它们因我而生，而我对此却毫不知情

　　这个世界就是我自己的碎片
　　它们从我的身上分离，以各种形态
　　包括一再重复的场景，包括那些
　　已经或正在死去的人们，也包括
　　在雨中拥抱着哭泣的夫妻
　　大桥下默默抽烟的父子
　　以及在路边等车的少年

　　都是我自己的碎片
　　它们和我一起组成漩涡，围绕着我
　　旋转，同时向着远方散开
　　从唯一到混乱无序，直至消散成无

　　旅途

　　这是一片黄金大地
　　在我春天时经过的路旁
　　这是一次短暂的停留
　　我把身影印在别人的故乡
　　我想象着自己历经风雨
　　和稻穗一起，低下成熟的头
　　也和秋天的芦苇站在一起
　　两手空空地思考人生

　　这是一次孤独的旅行
　　一闪而过的情景不会重现
　　我要把一只小狗送走
　　带着熟练的表情与它分别
　　回程我还要带上衰老的父亲
　　把他全部的牙齿留在医院
　　而他的喉咙早已于十年前抵达

　　这是一场持续的告别
　　每个场景都是独自一人的站台
　　我坐在自动驾驶的车上
　　从春分驶过白露
　　在霜降或大雪的黄昏挥一挥手
　　向着车窗外的尘世风景
　　也向着玻璃上映出的陌生人

　　秋天，乘火车去参加一场葬礼

　　我要赶往一个陌生的车站
　　与一个已经离开的陌生人
　　相遇，然后告别
　　这是一个充满未知的旅途
　　只带着身体、水和干粮
　　我不知道自己身至何地
　　也不知将会停在何方
　　我会在车上收集一些忧伤
　　一半用来祭奠生命
　　一半用来缓解恐慌

　　也许，一切的驿动
　　不过是对安定的渴望
　　火车在自己的阴影里前行
　　穿过阳光，穿过河流和牛羊
　　穿过待产的田野以及
　　坟包环绕着的村庄
　　在陈列着成熟与死亡的大地
　　在深不可测的厚土和天空之间
　　所有的肉体各有所居
　　只有漂移的灵魂无处安放

　　夏日归乡

　　傍晚时背靠树林向西
　　在故乡是令我沉醉的事
　　看着太阳落地
　　我有了一点点超脱
　　小路弯弯
　　一位乡亲走过，肩上披着衣衫
　　燥热已经沿着草叶的经脉
　　重归厚土
　　没有人注意到我
　　我独自拥有这时光
　　这是一个丰满的夏天
　　我抬起头看着远方

　　有感于一场发生在远方的事故

　　活着的人等不到结局
　　死去的人来不及哭泣

　　谁能够决定自己的命运
　　谁能够无辜地转身离去

　　人们在相互指责相互审判
　　争论着谁是凶手谁是上帝

　　我们用左手高举着蜡烛祈福
　　同时用右手扣动手枪的扳机

　　送葬的人们做完仪式转身离去
　　乌鸦在等待着更加新鲜的尸体

　　酒后想起喝酒

　　喝酒是能够通灵的，比如昨晚
　　和大家喝酒，能够通往很多个自己
　　有的我已经消逝，有的还未活过
　　大多数的我存在于酒中

　　我和它们谈话，也和自己谈话
　　背靠着夏夜，灯光从我的肩上掠过
　　我的左脸属阴，我的右脸属阳

　　撸串是一种仪式，酒杯放下又举起
　　一帮四十多岁的人，放逐空酒瓶
　　我们随便一推，大绿棒子们就拥有了宿命
　　它们摇晃的光，严格遵守物理定律
　　它们残留的酒，蕴含着未写完的诗
　　它们是夜的漂流瓶，和我们一起摇晃

　　我的酒杯一遍遍举向夜空
　　又一遍遍收于胸前，像拳头一样表白
　　无数个我在和就一起飞，我轻轻一跃
　　穿过嘈杂人群穿过无边黑暗
　　穿过无边黑暗后面无尽的原野
　　路由近及远展开
　　我看到秋天正在大面积赶来

　　谁能够阻止夏天

　　谁能够阻止乌云翻滚
　　狂吻妊娠的麦田

　　谁能够阻止江河泛滥
　　船儿流离旧时的岸

　　谁能够阻止
　　绿色从天而降
　　淹没慌乱的眼

　　谁能够阻止
　　鸟儿纷纷起跳
　　有如离弦的箭

　　谁能够阻止男人成熟
　　谁能够阻止女儿初恋

　　谁能够阻止夏天
　　谁能够阻止夏天

　　再一次睡去之前

　　想要逃避的都是真实的
　　当我一遍遍醒来
　　从喘息的梦魇中醒来

　　在再一次睡去之前，我将
　　不得不面对真实，并保持沉默
　　就像童年时，面对着呻吟的孕妇
　　失声
　　我能够感受到阵痛
　　并渴望一声长号

　　我赤裸的眼，在深夜
　　是疯狂的舞者，身披梦的碎片
　　急速旋转，旋转成无限
　　成一个点，成一块石头
　　一块疾速向我逼近的石头
　　突然静止

　　守望秋天

　　叶子在大地上，在逝者的脸上
　　你在秋水里，万物水葬

　　旷野里，你浴水的身躯
　　似被砍掉脑袋的野葵花，独自支撑天空
　　候鸟已经飞远，它们有不止一处家园

　　远处天地深远
　　你从未注视过的野花独自开放独自凋落
　　你从未爱抚过的女人变老然后死去
　　你想象中的马群奔向天堂

　　摊开拳头，像火把一样举向风中
　　此时的你格外虔诚
　　像十字架上的忏悔，也像是一只淋雨的鸟
　　挥舞着翅膀，却并不飞升

　　秋声

　　闭上眼睛，屏息
　　你会听见
　　叶的断裂，在你身边
　　在另外的叶子身上
　　划过

　　天空里满是翅膀
　　整个季节的私语
　　唯一的一次飞翔
　　被听见，或没有

　　张开眼睛，呼吸
　　那声音是你自己
　　它塞满你的喉咙
　　然后像鸟一样，起跳
　　加入秋风离去

　　李亚洲，男，生于七十年代，现居哈尔滨，就职于民航黑龙江空管分局，业余写作全凭个人兴致，相信拥有一颗诗心是上天馈赠的礼物，通过与诗歌的对话，灵魂得以体验更高处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