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心若水

　　惠心若水的诗︱《野菊花》外九首

　　野菊花

　　乡下的秋天，只要出门

　　处处可以遇见野菊花。怀抱阳光

　　浑身沾满湿哒哒的露珠

　　黄褂子，绿裙子，摇头晃脑吹号子

　　开得大大咧咧

　　开得没规没距

　　野菊花最喜欢，趴在九月厚实的背上

　　晃呀晃呀唱歌谣

　　无忧无虑

　　无忧无虑的野菊花惊奇地张着口

　　发现天空的蔚蓝里飞着一排，越来越小的绝句

　　整个下午

　　起风了

　　风把黑压压的天空

　　吹凉了大半截

　　秋天金黄

　　秋天从凉了的树上

　　扑棱扑棱落下来

　　秋天遇上连阴雨

　　秋天啪嗒啪嗒

　　掉眼泪

　　整个下午

　　都在和一个假想中坐在对面的人

　　怄气。一肚子话

　　不肯说一句

　　也不肯

　　任他伸手掸掉我头上

　　多年的风尘

　　《空瓶子》

　　酸甜苦辣咸，啥味没尝过

　　似乎生来就为的把自己，一点点倒空

　　一点点被遗忘

　　各式各样的空瓶子，依偎在墙角的阳光中犯困

　　反反复复就那么几件事，潮湿虫子一样

　　从瓶口爬进爬出

　　一阵风吹着口哨，轻而易举的

　　咕噜咕噜踢出去老远

　　《麦子》

　　一生和麦子结义，相互拯救，满口土话

　　和跳进黄河洗不掉的泥土味儿

　　七十有余。脊梁骨摸不到尖利的锋芒

　　已扛不动这一亩三分地

　　像稻草人面对田野的空旷

　　有土墙上闲下来的镰刀

　　雷同的落寞

　　父亲多么清楚。腰部弓下的弧度对于六月

　　对于铺天盖地的黄金甲，再没有攻击性

　　《麦子》

　　为此，夜夜检讨自己。祖上传到我手里的几亩薄地

　　早已失守

　　一幢幢写字楼，像符咒，压住东坡

　　西坡也头顶杂草，闹荒灾

　　我喊一声麦子

　　会有很多相亲，不约而同的回过头

　　为此，我得把麦子的血统，皮肤，品质

　　流传下去

　　为此，我不厌其烦的教儿子辨认

　　韭菜还是麦子

　　《唤我的名字》

　　土墙上盘挂的井绳

　　又粗又长

　　能不能，通到九泉

　　趁黑夜未醒

　　趁睡梦正酣

　　趁我的泪水正漫过阴阳的栅栏

　　奔跑，爬行

　　我要像小时候一样拽住你的衣襟

　　赶在你喝下那碗孟婆汤之前

　　你唤我的乳名的声音

　　粘着白茫茫地雾气

　　从奈何桥上散开，又落下来

　　落

　　下

　　来

　　在血色的彼岸花瓣上，碎作粒粒尘埃

　　《九月的一个下午》

　　以前

　　你拄着拐杖门前站成的风景

　　不用题字，不用注解

　　就珍贵过唐寅的画

　　九月的那个下午

　　我一脚踩坏东篱　野菊花和艾草

　　接近180度角，弓着身子

　　我们都没有爬起来

　　我把心一瓣一瓣拨开

　　却寻不到一种的语言，可燃

　　烧制出陶瓷般的思念

　　用来自言自语

　　一浪高过一浪的悲伤

　　流经我胸口

　　生根　然后汩汩结籽

　　我佯装坚强

　　剥鱼鳞一样从身上剥落

　　掷地有声的诗章

　　《鬼子姜》

　　秋天过后

　　鬼子姜就枯萎了

　　但我知道它的根，还蓬勃的活着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也没将它拔出来

　　我觉得

　　一定是娘在地下

　　和我开玩笑

　　《清明》

　　四月，因清明而湿漉漉的

　　或浅或深

　　两个眼窝里都汪着水

　　满屋子都是。你絮絮叨叨的话

　　走过来走过去的影子

　　透出重重的霉味儿

　　挥也挥不去。纷纷的纸钱

　　蝴蝶般落下来

　　停在与你促膝的低度

　　一声凝噎。被压抑了很久

　　《清明辞》

　　你裸露外面的那部分

　　趴着的跪着的，死过去又活过来的

　　野草或是亲人

　　你无从辨认。徐徐飘起的

　　纸灰　蝴蝶　推心置腹的话

　　欲言又止的——

　　娘啊，咱谈谈年景

　　莫提离苦

　　莫提伤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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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选编：苍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