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严民

　　范严民

　　1、四月

　　四月坐在蝶背上摇摇晃晃

　　日子如柳丝儿细又长

　　少年腹裹几粒文字，歇息河边

　　父辈们的唇齿是绿的，肚皮是绿的

　　榆钱和槐花是四月最珍贵的物什

　　如今，谁还举着柳笛骑牛追赶四月

　　四月的最后一天，游春的苹果女孩

　　把一个美妙的铃音连同四月的青

　　叠进一只纸鹤里，顺流而去

　　而五月的黄迎着麻雀的欢呼

　　悄悄走进镰刀背后的鼠目

　　2、醉与醒

　　记忆、思想和灵魂丢在酒桌上

　　海鲜、蔬菜和老白干掏在某个角落或绿化带

　　大醉而归的人拖着空空的皮囊行走街上

　　银行、珠宝店、豪车、霓虹、美女

　　尘世上一切乃身外之物。此刻，倘若

　　一张百万英镑躺在脚下，他会一踩而过

　　胸腔里热血正沸腾，浑身充满正气

　　要是斑马线上有个老人摔倒

　　他会毫不犹豫的奔上去扶起

　　假若一位柔弱的女子被劫持

　　面对凶险，他要挺身而出，拔刀相助

　　即使隔离带闪将出一只景阳冈的吊睛白额大虫

　　他也能揭下天灵盖

　　现在，他清醒了

　　顺着昨夜的归途寻在丢失的自己

　　警察庄严，城管威风，行人匆匆

　　躲过一只迎面奔来的流浪狗

　　他小心翼翼地过斑马线

　　摸摸上衣口袋，那张信用卡硬邦邦的

　　他规规矩矩地走在人行道上

　　庆幸一切都没有发生，日子如常

　　惊讶老马识途和潜意识的伟大

　　3、生活中的算术

　　我们一生都在练习算术

　　小时候，我们用亩产算自己的口粮

　　结果能把肚皮撑破，可大多时候

　　我们前心贴紧后心

　　长大了，我们以GDP算工资

　　本该翻几番，可我们

　　挣到手的和十年前一样多

　　我们还拿CPI一遍遍求解物价

　　但无论如何，也算不出

　　我们内心真实的感受

　　不是所有的账都算不清

　　在我们老家，多年前有人就算出了

　　从事农业生产将产生负利润

　　为此，庄稼一再给荒草让路

　　人口越来越少

　　鸟儿们成群结队

　　现在，我们老了，爱钻牛角

　　常常思考也与柴米油盐相关的另一类问题

　　譬如，剩下的日子，夕阳到黄昏之间的路程

　　那座老钟究竟多少岁了？如果有一天

　　钟摆突然停止摆动，它会不会弯腰

　　捡一把被它分割得支离破碎的日子

　　悄悄揣进怀里

　　生活就是一张竖式密密麻麻的草纸

　　一些我们算过的账，后人还要接着再算

　　也许，一些帐

　　在某一天突然就对上了

　　而另一些帐一一新帐旧账

　　还将继续糊涂下去

　　4、蚕姑

　　蚕姑是一位女子的名字

　　她给自己养蚕，为心上人浣纱

　　她落水的五月，桑葚紫红，桑叶翠绿

　　春蚕抽出绵长的心思

　　夏蚕身体透明，把初夏的夜晚点亮

　　桑树老了

　　桑葚和桑叶落了

　　正是丰水期

　　我行走在支当河岸上

　　虚构一枝修成的水莲，想把

　　芙蓉比作一个女子的娇容

　　莲藕比作一个女子的臂膊

　　再庸俗些，就把藕断丝连

　　送给当年那个逆水行舟的少年

　　5、芒种

　　金蝉才脱壳

　　螳螂正出世

　　黄雀的耐性来自骨子

　　而春天里练习雷霆和闪电的云彩日益丰满

　　梅雨或一场暴风雨时刻抵达窗外，之后，河水抬高

　　布谷的叫声渐紧

　　谷黍下种，青草疯长

　　麦芒变色，麦子走近成熟也走向死亡

　　青虫攀上出墙的红杏才看清

　　地埂上苦艾条开花，池塘边蒹葭苍苍

　　相夫教子的女子半夜里

　　把久藏的雄黄老酒洒上夫君的衣襟

　　我站在飞絮的细柳下，等你

　　午后来到河边，对着河水朗诵

　　音高八度，腔调忧伤

　　白髯飘起三千里鹅毛

　　6、童年

　　喜欢一个人坐在墙头上

　　看夕阳挣扎着滚落黄昏

　　黑暗吞噬的村庄有些许空旷

　　我的内心也虚无飘渺起来

　　狐狸如神仙一般在山中散步

　　宁采臣背着书篓站在残垣断壁下

　　会穿墙术的老道端着酒案跳下月亮

　　坐在山坡上边饮边捋胡须

　　飞鸟归巢，牛羊进村

　　亲人扛着农具，步履轻盈

　　像从遥远的天边而来

　　一路上无声无息

　　进门时突然一声咳嗽

　　7、回老家

　　不必去超市

　　不需要准备行李

　　擦擦鞋子就出门了

　　老家并没有家

　　盼我回家的人如今另起炉灶

　　在另一个世界过起小日子

　　实在找不出回家的理由

　　一条路走惯了

　　就时不时的想再走走

　　回老家也不干什么

　　就到人家的地头上

　　摘一枚还没有成核的杏子

　　尝尝酸涩而快乐的童年

　　站在桃树下挠挠痒痒的后背

　　掬一把泉水润润心肺

　　躲过熟悉的面孔，去

　　父亲的坟前坐坐

　　听鸟儿啁啾，荒草在风中拔节

　　而我一句话也不说

　　8、在老家

　　在老家，老人不是老人

　　他们步履蹒跚，用肩膀和结满老茧的双手

　　延续古老的生产力

　　孩子不是花朵，他们蹲在温室里

　　睁大毛茸茸的眼睛辨认毛茸茸的绿藤上最艳丽的

　　哪一朵是谎花

　　蝉声高过鸡鸣、狗吠、咳嗽，也高过炊烟

　　篱笆不是墙也是墙，星辰走进来，岁月淌出去

　　而没黑没明的日子被围得水泄不通

　　那座荒草青青的院落，铁将军不是锁

　　像村口张望的老人，等候

　　多年不见的人突然归来

　　9、不经意间柔软起来

　　苇子席、羊毛毡、竹篾菜篮

　　还有一起走过的日子

　　它们从前多么单调生硬

　　胡茬、睫毛、肌肤以及言语

　　不经意间生动柔软起来的还有一旁的爱人

　　我们去高处感知如何不胜寒

　　空旷的田野是一张巨大的沙盘

　　我们佝偻着身体远远地用目光检拾曾经的

　　运筹帷幄、有限的欲望以及伤痕累累的岁月

　　我们偶尔摊开双臂究竟是想扶住

　　摇摇欲坠的夕阳和秋天，还是想推开

　　逆水而来的黄昏和冬天

　　10、抢秋

　　村庄囊括了万紫千红和金黄

　　洗劫一空的秋里除了歌唱的胜利者就是

　　想东山再起的战犯和无可奈何的难民

　　蚂蚁背着空空的粮仓列队等待时机

　　老鼠揣着生存的秘诀开始在房前屋后打洞

　　折翅的麻雀和断尾的喜鹊各自守着

　　一只谷穗儿和一枚遗落的红果子稍作休整

　　孤鸣的哀鸿领着落单的燕子南移

　　大地上贪婪者突然多起来

　　乌鸦在废弃的老庄子上空飞旋

　　猫头鹰堵住村口

　　七十三八十四的老人不肯放下威严向后生们交出宝藏

　　娇生惯养的伊人隐藏芦苇丛等候黄昏后下一个书生来到溪水边

　　我暂且收起钓竿放生夕阳

　　月圆之时准钓一杆秋天藏匿在水中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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