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子

　　樊子2015年上半年诗选：障碍（组诗）

　　《辽阔》

　　我喊来朔风，它
　　必须顺从地给我牵来一匹枣红马。恭敬而谦卑，
　　将缰绳递到我的手上，“先生，鄂尔多斯或科尔沁
　　已是学坏了的淫妇，它们道德败坏，名声狼藉。”
　　我跨上马，环顾四野，天地苍茫一色
　　连星辰也藏身于荒芜之中
　　繁华尽处，这些场景足够辽阔了
　　我喊来朔风，让它躺下，睡在枣红马的缰绳上。
　　2015.5.26

　　《障碍》

　　你把世界的影像停留在肠镜上好不好，从肠镜中
　　你分析我的身体结构出于你的好奇，光着身子，我有什么
　　羞耻感呢？
　　没有，绝对没有
　　你把世界的影像停留在我光着的身子上也好
　　我蠕动的盲肠，不瞒你说，比世间任何一条道路快乐不到哪里去
　　世间到处为繁华之景
　　你比我熟悉一块铁的虚伪，一棵花楸树蒙受的苦难
　　要是你依旧觉得我值得你去热爱，请不要继续把灯光聚焦在我的额头
　　那样，人民路和解放路就会拥挤、塞车、吵闹；就会有土地
　　裂开，露出不祥的呻吟声
　　是的，我早年承诺捐建的疯人院，趁机会你用肠镜照一下它的结构吧：
　　噪音、疾病和谎言，你看着它们有些障碍
　　咦，远眺一会，或者花费更长的精力，你一定得看看
　　山峰，河流和人群，像我的盲肠一样
　　黝黑而不净
　　2015.5.8

　　《沿途》

　　天空就要塌下来了，掉下的铅云成了山
　　掉下的雨水成了河流
　　掉下的雷鸣，冒着嘶嘶的热气去烧一座森林
　　掉下的鹰，像墓地上的败絮，里面藏满多事的夏天

　　我在沿途捡拾天空上落下的锡箔面具
　　捡起镀金的书页，一根宫殿的椽木，裹着雪的匕首

　　我用身体跨过一条河流，用力气上了一座山
　　用情感抱住一个僵死的白桦树
　　用回忆去墓地哭了一整个下午

　　把天空塌下的东西还给天空吧，我不停地朝山上扔去河流
　　往河流扔去雷鸣
　　向雷鸣扔去死去的鹰

　　天空塌下屋顶、道路、堤坝和荣耀堆积在我的沿途，成为
　　大地上的屋顶、道路、堤坝和荣耀，互为挣扎、依靠和命运
　　我穿越不过它们，分辨不出它们
　　它们带来天空上的干净与龌龊，同
　　大地上的事物保持一样的色彩和质地

　　激动，愤怒，嘶叫，我同塌下的雷鸣、雨水扭打在一起
　　那些坍塌而下的屋顶和大地上的屋顶重叠着，犹如
　　死马的骨骼与我的肉体叠于一体
　　2015.4.6

　　《孤独》

　　年轻一点，老樟树也会记住夏夜的星星，它自然会记得
　　星光有着光滑的红晕，它的秘密
　　不在于记住了绸缎和黄金
　　它看见时间的车毂向南滚动，辙留在西边，沿着一条大河奔跑的
　　是一个樱桃般的婴儿，那个怯弱的婴儿，他偶尔
　　倔强起来，说：“我有猩红的牙齿，我想咬死土地！”
　　年老一点，不要忘记你是一坨荒土，你脸上有雷劈的疤痕
　　为了卸下罪恶，你必须要重新有缜密的生活
　　一坨土可以立起、躺下，可杂草丛生
　　不可颗粒无收
　　是我要帮你的时候了，给你三瓢河水，给你两个夜晚的星光，给你
　　一个樱桃般的婴儿
　　你这坨荒土--——赞美你一下吧
　　面北的方向，送葬的人群早已弃你而去。
　　2015.2.18

　　《光泽》

　　我喉咙里有马蹄的声响，天空变暗，漫天的黄土压来
　　我喜欢这种气势，如果可以，喉咙里放进几头猛兽，它们
　　赤面獠牙，如果再可以，喉咙里倾泻着滔滔洪水

　　我喉咙里还有绳索和铁锤
　　我多么挚爱这片土地，我必须连说三声，要泪流满面
　　要坦诚
　　要像一尘不染的孩子对母亲说话的样子
　　我生怕我满口假话，那些猛兽和洪水会撬开我的牙齿
　　2015.2.20

　　《交谈》

　　我不希望常常看到歪歪曲曲的山巅被风带走
　　那些莫名其妙的沼泽地、山坡，那些死去的河流
　　需要抚摸，需要安慰
　　需要面对面地交谈
　　我的不幸是我还有一张发暗的旧照片，那里的背景是宏阔的广场
　　我现在拿广场和沼泽地交谈
　　我召集了推土机、铲车，填平沼泽地；我又得向广场运去淤泥和脏水
　　如果这个方法确实诚实可行，咦咦，我接下来会让死去的河流埋在山坡上
　　让被风带走的山巅沿着死去的河流一路被阳光照耀着、沉重着
　　2015.2.18

　　《自白》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是海浪，荒漠和天空
　　要是三角白帆消失了
　　或者一只秃鹫远去了，再发出一些
　　“人的一生何其短暂”之类的感喟？

　　我把一条铁锁链递给你们
　　我把一把血淋淋的匕首递给你们
　　我把一座燃烧的殿宇递给你们
　　我把一条枯树枝递给你们
　　我把寒风递给你们

　　我不会把自己的自卑、怯弱和紧张递给你们
　　因为它们里面有着美好
　　犹如一两片苦楝树的叶子
　　那自卑的纹路
　　那怯弱的样子
　　那紧张的生命
　　多么的真实，包含着灰尘、雨水、阳光
　　包含着伤害、挣扎和哭泣
　　2015.2.27

　　《窟窿》

　　帝国的土地不会有坍塌处
　　不会有窟窿
　　帝国的土地不会有阴影
　　帝国的土地上庄稼像钢铁一样强壮
　　帝国的土地上钢铁像云朵一样洁白

　　我在帝国的土地上赶一群洁白的羊
　　羊如钢铁
　　钢铁是庄稼
　　庄稼不会有阴影
　　羊群走着走着就不知去向了
　　我骨骼里有浩大的窟窿
　　2015.2.27

　　《十一天》

　　第一天，诚实点说我在慵懒地睡觉，第二天想起了
　　自己有责任去为可怜的人建造一个盛大的墓碑
　　这座墓碑应该建造在冥王星上面
　　冥王星上应该没有安徽这个名字
　　第三天一早开始
　　我在冥王星上找到和安徽一样的位置：湿润、干燥，崇高而卑鄙。
　　第四天，我在冥王星上种植安徽的作物：麦子、稻谷和玉米
　　安徽应该有像样的牛羊
　　牛羊都有倔强的脾气，安徽有圈着牲口的栅栏
　　安徽有竹或者芦苇编的穴子，圈着跳蚤和陈年的烂芋头
　　第五天，我在冥王星上用乱石垒砌高大的墓碑
　　第六天，我发现我用错了石料，我痛骂自己为何老想起安徽
　　不去想想河南与湖南
　　我在河南被人救过命
　　在湖南被人施舍过
　　只有在京城被驴踢过脑袋
　　第七天到第十天，我用脚反复踢建了一大半的墓碑
　　这些本来不肮脏的石英、花岗岩
　　被我赋予了多余的色彩和意义
　　到了第十一天，我发现我比可怜的人群更可怜
　　墓碑被我踢碎了，那些材料散落一地，发出不同的光晕
　　我的双脚满是猩红的血，我痛恨这些血的味道
　　就像我还爱着的人群，喧嚣、拥挤、激动
　　最后像墓碑的碎片，怯弱而卑微。
　　2015.3.1

　　《歧途》

　　每天，我都会在油菜地以北的方向
　　不停地奔跑
　　想着苦难
　　想起死去的亲人
　　想起扭曲的时光

　　为了不让喧嚣进来，我让好雨下着
　　让春天的风停下来
　　就是那片古老的油菜地
　　还在散发着人间的芬芳和美色

　　乌云、奇怪的石头，它们堆砌在我奔跑的四周
　　每一样东西都在沉默，像被包扎好的炸药

　　像一个破陶罐盛满了一条河流的水

　　我的奔跑总是绕不开歌唱的孩子，我
　　怕孩子们奶声奶气地说着梦想和美好
　　他们嗓门还在发育，喉咙还非常清洁
　　偶尔吐痰
　　也会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个无常的人世间，每家都有一扇光明的门
　　每一个孩子都有一条光明的路
　　我每日不停地奔跑着，想着苦难
　　想起死去的亲人
　　想起扭曲的时光
　　这个无常的人世间啊
　　只有泥土能留下死去的人最后的车辙
　　突突，滴滴，呜呜
　　对，一些灵魂消失的时候会有很大的重量
　　2015.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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