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流沙

　　邓流沙的诗（10首）

　　《白月光》

　　推开树叶，爬上树梢

　　乡愁裂开一道道伤口

　　一尊瘦削的身影

　　在体内寻找掏空了的泥土

　　一个高挂在墙上的筛子

　　漏出米粒

　　米糊糊，在追赶夜空

　　寻找失散已久的乡音

　　一双无比高贵的手

　　打开了静寂的窗口

　　一个走在黑夜的人

　　在修补支离破碎的故乡

　　《夫夷河》

　　1

　　儿时我问母亲，我从哪里来

　　母亲笑着，我围着她绕了七百里

　　2

　　逆流而上，我看到父亲的扁担

　　挑着青山，身后响起了船工号子

　　3

　　起风了，木制小屋在水中跳动

　　离开母亲多年，我已疲惫不堪

　　4

　　来到河边，母亲拉着我的小手

　　小心翼翼地洗去我满身的风尘

　　5

　　清晨，我走在夫夷河畔

　　母亲眨着眼睛，轻轻呼我的乳名

　　《水碾坊》

　　水碾子落于溪水湍急处

　　撞击着米缸的心跳

　　一根扁担，挑起一条长长的土路

　　有百合草掩饰的汗粒

　　坡陡的地方，能看到阳光

　　能看到石头制造的水花

　　最浪漫，也最容易被人遗忘

　　碾盘是孤独的，齿轮将时间磨破

　　米粒从挽起的衣袖中露出来

　　喂养了一群欢快的小麻雀

　　一双推过漏子的手，陷在田野深处

　　等待有人搀扶上岸

　　一条蓄了一整夜的水渠，可以轻易跨过

　　一丝云彩，没过头顶

　　没过了一个灾荒的年代

　　锁门不开，决不拉开那块石制的阐门

　　一群小麻雀，在风车边徘徊了很久

　　没有人听出熟悉的歌声

　　碾盘正在接受水的淘洗

　　水声与天空一样，那么宁静

　　《晚灯》

　　看到她

　　没有理由去埋怨黑夜

　　那些被她唤醒的草垛

　　在黎明

　　有浅浅的露水的标记

　　在黑夜

　　她是最幸福的人

　　当星星隐去锋芒

　　她不再是一位旁观者

　　她开始主宰自己

　　亮出了一身的坦荡

　　《资水向北》

　　一个浪头，与一个男人

　　迎面相撞

　　从胸口捧出的月色，摇摇晃晃

　　北流的资水，分明有一种怜悯感

　　一卷被撕裂的课本纸，在雨后

　　揉成霓虹

　　一个光着膀子的男人

　　在古城门下的渡口默默伫立

　　年久失修的城墙，漏出了缝隙

　　将一座城市拖入旧版的记忆

　　浪头上的小水滴，是探路先锋

　　但往往会成为一张古画上的败笔

　　桅杆拉起，身后的丘陵烟云萦绕

　　很不情愿地从诗与酒中消失

　　一个男人的背脊，是一块厚厚的墙板

　　抵挡了小水滴的入侵

　　身上的血，落下又凝固

　　城门下的路比以往多了一层腥风

　　《我的唐朝》

　　《千金方》，听上去很美

　　如我守着的柔媚，入骨

　　如我宠爱的芳华，绝代

　　一树的桂花簇拥，替我掩饰虚弱

　　替我生活在香粉的世界里

　　医生说，我吸进去的是病

　　他面对着我，不在乎我是谁

　　不在乎我用谎言反驳

　　他丢给我一把刀，一把扫帚

　　包括我，四周是空空的白

　　我不知道我还剩下些什么

　　除了身上多余的肉

　　除了建筑物里的垃圾

　　从浮华的宫殿里走出来的我

　　卸下金黄色鳞甲包裹的躯壳

　　刀片和扫帚，在另一个世界

　　让我真实，让我懂得疼痛

　　《名山藏》

　　父亲至死也没有告诉我

　　这座山的名字

　　他攀爬的山太多，上溯五峰铺

　　下抵七里山

　　只一根扁担就能丈量它的长度

　　只一双草鞋就能磨砺它的厚度

　　毛发倒竖时，他才发现

　　他与所有的山，是一样的高度

　　父亲最终没有摆脱山里人的宿命

　　他将我送出了大山

　　原路返回时，他倒在了大山里

　　一群野牛发现了他，蹄尖呼啸

　　一群山鸡整天在他身旁歌唱

　　一些石头抵挡了荒草

　　一些红土将他围成圆，燃起火焰

　　再也没有人告诉我，这山的名字

　　它是父亲带走的绝世碑碣

　　它是我奋力寻找的千古之谜

　　《在邵阳广场》

　　从早晨出发

　　又在早晨抵达

　　时间，用车辙勾画的圆

　　默数着二十年轮回

　　通向广场的东风路

　　依然古朴

　　文化墙上的石雕

　　被太阳光照着

　　魏源、蔡锷凝视的资水

　　波澜不惊

　　沉缅于夜色的历史

　　安静，看晚睡的人未醒

　　北塔，在广场之上

　　摇晃日月

　　昨天的脚印，咣当

　　在来回穿梭的车厢里

　　重叠，又消隐

　　一群赶早的人，推搡阳光

　　拉长的车轮

　　一次次，碾轧而过

　　《在岳麓书院》

　　暮色苍郁

　　群鸟收拢起翅膀

　　几棵柳丝在此时垂下来

　　遮挡了些许风尘

　　千年院落，神情庄严

　　莘莘学子，静下心来

　　在青灯下与先哲对视

　　门第上的字，相对无言

　　它俨然一个局外人

　　在人来人往中清静

　　《过故人庄》

　　想一个人

　　一个人，就迎面站立

　　一片树叶上下翻飞

　　拍打着经年的尘埃

　　一个守口如瓶的人

　　掀开了蓬松的头发

　　惊讶的时光转过身来

　　一团火，在燃点

　　遍寻所有的秘密

　　这秋天的路口

　　没有一点静下来的心情

　　越来越近的柴火气息

　　有点让人魂不守舍

　　远处的檐瓦，镶嵌着反光镜

　　在路上留下斑痕

　　一群手拿镰刀的人

　　低头走过

　　地上遗落几颗弯曲的稻穗

　　想一个人

　　路上也会热闹起来

　　一群儿童用异样的眼神

　　翻阅课本

　　飞鸟，在黄昏张开翅膀

　　一个人从树叶的响动中

　　认出了自己

　　作者简介：邓流沙，男，湖南邵阳人，湖南省诗歌学会会员，曾任报社编辑、记者，先后在《散文》、《散文诗世界》、《诗歌月刊》、《山花》、《青年文学》等报刊发表诗歌700余首，诗作收录于《短诗精选100家》《当代精美短诗百首赏析》《2015年中国诗选》、中国加拿大十三人诗选《一根线的早晨》（中英文版）等文本，出版诗歌合集《纯诗九人行》、诗歌专集《时光的沙粒》、《月光流年》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