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卷》


  编辑制作:孔祥忠(天荒)
  发布:2015-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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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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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笑诗选:活在中间的人(十二首)

  过河的卒子

  一定还有一条河,有另一个村庄,鸡犬,桑麻,大道皇皇
  一定还有另一道河岸,另一条边,柳荫安静,桃花绚烂
  而过河的人一定发过这样的狠:“待我过河,便拆了你的桥!”
  作为一个殉道者,注定要自己死上一次,然后再替谁活转来
  一定会有另一个人背对他,背对他身前万壑千山,说:
  “与时光有关的战争里,还没有谁战胜过谁。”

  假如在七年后遇见四十年前的自己

  时光的这一头对着时光的另一头
  该怎么说?
  说五十岁的老伯和十岁的娃娃是一条河流里
  两块相同的石头
  指给他看鬓间的白发,提醒他三十多岁
  就会早早出现黑眼圈
  告诫他过于美好的东西,多少带点假,口腔里
  那三颗最白的牙齿已然经过替换
  对他说:看!这就是你,生活里文字外
  一个游离的平庸者,骗着自己,兼带骗骗全世界?
  或者放任他,与自己一样,
  依然二十三岁成家,二十四添娃,四十以后
  才开始懂得真正严肃
  远远望着他,什么也不说,像个老父亲

  一月十三夜,大雨

  心有大贼的人,不寻幽、不听雪、不数落梅
  是一场大孤寂的雨水,浑然天成
  随意一叶细草即是他的至理,用于破世的
  利器
  以自身取暖,用自己点一盏明火
  也可能一个性起,就杀灭世间所有的灯
  天启般的黑。夜深,霜寒
  亦露重,其中最浓的一颗
  肯定被他深深伤过
  心有大贼的人,不醉酒、不落发
  不写狂草
  也不在避人处临风放歌
  混迹于尘世,眼耳舌鼻身意
  了无人迹

  活在中间的人

  这些年已经有意无意
  不再爬到山顶
  生怕过了最高处
  就再没多少可看的风景
  越来越痴迷林间的小道
  听突然而至的
  宛转细小的鸟鸣
  流泉,山石,还有落叶
  目光过处,遍地厚厚的落叶
  我知道这一层又一层
  都是堆积起来的时光
  其中被覆盖的那一部分
  肯定有我消磨过的光阴
  这些年,我就是活在中间的人
  行或驻,皆无碍。生与死,两不靠

  在娄江诗社撞见八岁朱屺瞻

  我知这眼中的清冽和唇角的孤岸
  便是日后笔下的青山碧柳与纵深沟壑
  而我今日行过的一石一木
  皆是昔日纸上恣情肆意的山水
  我素知少年亦即白头,白驹过隙亦即斗转星移
  二零一四即是一八九九
  劈面撞见,即是神慕已久

  我深知室内的温暖如春即是街边的北风深冷
  过客纷纷似流水。水带桥不动,
  定如笔墨

  一杯泼翻的红酒

  其实只是次意外,突然就走火,枪响
  胳膊撞翻杯子,红酒泼洒桌布
  就此里白宣钤印,雪地落梅,一块普通的桌布
  有了忽剌剌开悟一样的痕记
  就好比一场手忙脚乱的艳遇
  像某个平平庸庸的诗人,猛然间写下绝世好句
  其实谁都清楚,那个瞬间,胳膊和杯子是无意的
  红酒和桌布更是无辜的
  但整桌赴宴者都在作证:是一杯泼翻的红酒
  让一场筵席有了觉醒般的血色

  黄梅,黄梅

  你经历过和未经历的江海
  都是无效的。江南在你的骨子里
  过去、将来,你承受下和将承受的
  灌溉、冲洗、淹没……
  都只止于这层皮。你积攒无数年
  不可形状的水
  只在某个雷声隆隆的夜里醒来

  你只能按捺——如你一生都要做的——
  按捺住

  黄梅,黄梅。绵延不绝的雨水
  孕养这方土

  十一月二日,写给妻子

  自今日起,你就是没娘的人
  再没有一个怀抱让你觉得仍是孩子
  这类似天黑,漂浮,类似一场雨水
  被勒令不允许重回大地
  从此母亲只是一个使你感到酸楚的词
  在某个深处,有盏灯火已然熄灭,
  但天堂里肯定又多出了一种瓷器 ,料薄,脆弱,不堪一击,
  轻轻触碰即有将要开裂的哀鸣,却永无可能
  再一次经历破碎

  母亲的触摸

  有一句话说慈爱:“母亲从没动过我一个手指头。”
  这话不对!
  从小到大,母亲的确没骂过我一句,更没打过我一下
  但总是时不时对我揪揪掐掐
  揪一揪耳朵,掐一掐面颊
  仿佛这么轻轻一揪一掐,老老大一个人
  就又变回犟头倔脑的楞小子。我甚至怀疑在她眼里
  我还是牙牙学语的小东西
  我写下这些,是因为忽然意识到
  近几年母亲的触摸已经越来越少
  开始把对象换成她那个也变得犟头倔脑的宝贝孙女
  依然是掐掐这里,捏捏那里
  似乎在一次次满意地确认,我骨血里源自她的那部分
  有多少已经转移到了这些小胳膊小腿

  我如此不同地爱着

  别人欠下的,现在由我来还
  用大把光阴捕捉一次闪电,或在瞬息间
  就酝酿几场大雪
  爱上花开,也爱花朵的枯败;做棵耐心的老树
  陪石头看看过境的云雨,顺从它的笨拙
  同时顺从它锋锐的棱角
  遇到烦躁的烈日,就歇一歇,找一条
  好心肠的溪流,向它袒露天空的蓝
  和白云一般的胸怀
  我是认真的,想给出绿洲,又想给出荒漠
  要山谷的宁静,又要大海的喧嚣
  ——我如此不同地爱着同一种力量,
  爱它的克制,也爱它的泛滥

  飞鸟

  我特别注意到那双翅膀,那双不起眼的翅膀
  前一秒钟它还在地上,还只是怯生生一团羽毛
  眨眼间就毫无征兆地起飞,仿佛有东西
  忽然醒过了神,腋下的风再也藏掖不住
  平素我看来无着无落的东西,此刻成了它巨大的凭仗
  让我仰起头——必须竭力仰起头——才能看见
  它划出的优美弧线
  越过我四四方方的窗
  窗外暮色苍茫。飞鸟的王国正越来越高
  它在使我渺小
  ——连带着整个大地迅速变小

  一只杯子的诡异碎裂

  冥冥中有人。冥冥中有人掐诀低叱:
  “破!”
  有什么东西终于支撑不住
  可以是山岳易形,可以是大泽竭流,此刻是我握着的杯子
  莫名其妙挣脱了它的把手
  覆水难收。它的过往,它的圆润光滑
  以及这么些年来,它一直安安稳稳盛放好的自身
  刹那间无可依托
  只不过一声脆响,这只杯子改写了自己的规则,轻易由器化道
  接下来一刻钟,我埋头收拾扎痛我肉身和神识的锋锐
  窗外风雨大作,雷声隆隆,我一声未吭。天机不可道

  个人简介:阿笑,本名沈锋,1973年生,常熟人。江苏省作协会员,诗作散见《诗刊》、《星星》、《诗歌月刊》、《扬子江》、《2011中国诗歌年选》等多种刊物和选本。著有诗集《过河的卒子》。



  一个过河的人并没有看见自己的影子  
  ·汤养宗·

  阿笑近两三年的诗终于使阿笑的诗歌文本出现。他过河了。
  当我写下这句话,我是拿一个诗人的判断力对诗歌中黑魆魆的什么投出一块自己手中的石头。是的,桃子长出来了,必须有人看到。那来自艰辛中的鼓胀及避让开霜侵雨打与神秘中的谁呢喃地秘密谈判后给出的鼓胀,必须有人看到。
  这不但来自我对诗歌整体界面上的观察,时下性的写作意识覆盖,对事物理解的穿透力,语言气场气质,情怀针对性等诗歌元素统而有之的比较结果。还来自他诗歌中已经端现的那种对写作与人生关系的良性和解,不让不管的叙述态度,以及善于慢下来在时光与事物之间刀刀雕刻的定力。
  他这几年的诗歌已摆脱了庸常随意的滥觞之情,已提纯地升华为自己在意的说,语气豁然宽阔,缓和无遮,坚定地把每首诗摁下来说到位。当中的复杂性也已被一步一步解开,在事物之问与瞬间惊觉中,写出了一件件鲜明的带有诗性对立与盘诘特征的诗歌。面对漆黑的万物之夜,他被自己的文字引进并作了一番番穿越,在判别与悟察的写作地界,使作品在弥漫中因强大的叙述而有了水落石出的恍然,成为一种与时空对质并留下个人体息与凛然果决理由的诗歌新面目。
  他的诗歌具有“笔记体”与“说文体”之间散漫的性质。集自己对诗歌的见识尺度及诗性有无之间的把握力,沉迷于时光事物与自己隐隐作乱的心事,续接古今人文中断裂的缺口,使之成为崭新的精神判断,在此消彼长中使时间中的问题也成了我们共同的问题,让人再次意识到,在从没有老去的情怀中,我们依然不依不饶地含混在当中,我们依然是谁老问题中新鲜的那部分。
  他一直处在诗坛的外围搬动自己的文字,在自我克制中不动声色地写作,当中包含着对时间与烟弥的对抗与无畏,幽幽地发声。这种宁静的态度,有利于落实文字中的许多疑问,更有利于一个诗人梳理好诗内诗外的生态纠缠。他现有的诗歌可以证明,他的这种写作态度是有效的,他隐蔽的文字情怀,他技艺上的斩获,都足以让人看到,一个无怨的人扑在诗歌上的形影,自有自己的不怒而威。
  那么,什么又叫视而不见呢?阿笑诗歌至今还没有在应有的范围与层次上引起注意,就是。
  但诗歌永远比生活更远。作品的力量也肯定比所谓的声名更为可靠。阿笑这类诗人,你不让他当诗人他也是诗人。原因是他已管好了写作与人生的关系,无论诗坛在哪头,他都会真诚地写作,在生命与光阴的间歇处默默地发力,以自己可靠的诗歌文本证实自己诗歌的存在。而当下许多年轻诗人浮华的诗歌地位是应该要让出来的,让出附加在自己身上的那些不实之词。
  有河吗?这是一条看不见的把文字与文字隔开的河,可我眼见许多人都争先恐后过江之鲫般在趟这条河。

  一定还有一条河,有另一个村庄,鸡犬,桑麻,大道皇皇
  一定还有另一道河岸,另一条边,柳荫安静,桃花绚烂
  而过河的人一定发过这样的狠:“待我过河,便拆了你的桥!”
  作为一个殉道者,注定要自己死上一次,然后再替谁活转来
  一定会有另一个人背对他,背对他身前万壑千山,说:
  “与时光有关的战争里,还没有谁战胜过谁。”

  这首诗歌名叫《过河的卒子》。写下这首诗歌的人,名叫阿笑。常熟人。我背地里叫他在诗歌中对空而战的那个孤单的战士。这个过河的人并没有看见自己的影子。
  二零一五年三月于霞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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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 2015-12-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