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

　　秋深了。晨光中你走来的节奏
　　是风吟
　　草已卸掉绿妆，露水很轻
　　你仰头，对树上剩余的叶子点名，下训令

　　把鸟巢画上枝头，是你指间流泻的光所为
　　鸟已出行，你指着云朵说出归期
　　又说，大地如此敞亮
　　容得下万物走笔，书写活着的意义

　　给生活添花边的，是早间新闻
　　你回到街边，问候陌生人，挑选蔬菜和早点
　　又或以报纸的口吻
　　与他们侃天下，预测未来

　　◎冬日午后

　　我终于静下来，还身于一尊器皿
　　落坐回忆
　　时间很理性，像一篇文言文，说着晦言涩语

　　陶罐子接水，煮茶
　　是午间事。我在看旧报纸，也翻一翻书信
　　有时会念及一个属土的姓氏

　　在书中，我想过安排白雪和梅花相认
　　与炉火互为亲人。冬天那么厚
　　你着棉衣，在故乡的背景里，温一壶老酒

　　原上风是一位行吟者
　　你看着他卷起盘缠，匆匆出走

　　◎寄

　　此时我们身居两地，各自盘点春花秋果
　　水声是另一个话题
　　它爱用行吟方式，转达彼此的问候

　　纸箱子加满心情，保鲜，封存
　　便是一枚巨果
　　秋天正走在人间，被一些人用目光贴上标签

　　不用等待，野菊花都会如期盛开
　　与流溪，在桥边相遇
　　秋风彷徨，最终还是跟随一条大河
　　穿过林海，径直去了东方

　　而我仍坐在窗口
　　隔空看你，提笔在一片阔叶上写信，筑邮路

　　◎淘

　　淘米，下锅，每天三遍
　　厨台，即母亲的梳妆台
　　那时她眼含柔光，看柴薪在灶膛间吐火
　　为日子鼓掌

　　井边苔痕，是岁月走过时留下的脚印
　　那么软。遇见水，又开始返青
　　你曾在园中给无花树写故事，也写过母亲
　　年轻时，她一定比水还美

　　往土里加了料，活着也是一件肥差事
　　垄上荠菜正是适龄
　　一夜雨洗之后，又走上餐桌，成了饺子
　　你想说春雨也是位巧妇，她还替你梳过头

　　只是你长势太快，性子太急
　　她来不及随你，在海畔行走，云里放歌
　　2019.11.30


　　方向感（组诗）
　　文/赵华奎

　　◎水流向东

　　你从诗句里赶出溪水，沿谷地向东
　　流成一条大河
　　两岸野花，是春天种植的爱情。不是我的

　　草木都倾慕阳光，也深爱着水和土地
　　你看，林中桃花多么粉嫩
　　有少女盘发藏香，乘纸船，与流水私奔

　　春风热爱行走，不会在石头上题字
　　却能为水调色，补妆
　　你听过她途经三月时，曾与鸟们
　　合声吟唱：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再望向远方
　　这条大河，正用一行长句，提读故乡

　　◎南山南

　　一座山沉思了千年。松柏也是
　　它们在听春风续香火，祀神灵，祈万物
　　寡言的僧人
　　唇齿间藏着万卷经词，于庙前打坐

　　南山谷里怀着春天。脚下是一片港湾
　　它在囤积蓝色思绪
　　花放时，你会闻香而来。与观音在海边相遇
　　听她讲南海故事

　　更南方向是万顷碧波，被人们称作牧野
　　当西南季风速递来渔汛
　　又有许多灵魂频频前出，牧帆，牧云
　　于晚归时刻，把大海领进家门

　　我在山顶看千帆过竞，也在一张海图上寻根
　　过航的经纬
　　是一串又一串脚印，一直向南延伸

　　◎问西风

　　用一枚硬词叩问西风
　　它的腹间，是否埋伏着酒毒
　　似漩涡，打结回流的欲望，将叶子领入秋殇

　　秋天走进图中之后，就坐下来
　　落日千年，西风吹不皱一江秋水，半山云霭
　　最好在柳下拴一匹白马
　　你饮完烈酒，便解缰跨马，驰骋天涯

　　你画西风。只一笔，就能卷出滚滚沙尘
　　吞下一城，又吐出石骨
　　一些人在回城途中，纷纷隐去草木之身
　　混入残阳

　　我也只想饮烈酒，醉卧山水
　　不问西风凉凉，请它为我卸下甲衣

　　◎北方以北

　　大雪日出行，踏冰，便入了清晨
　　林间，我学着鸟声歌唱
　　北方以北是我的第二故乡。它住在心间

　　河流封冻了。浪花只好潜伏在冰下，暗涌
　　针叶松举着硬刺，抵御寒风
　　我的记忆发起攻势
　　二十年前，我也曾在某座高地上持枪冲锋

　　赶马人着皮衣，扬长鞭，南下或北上
　　驾一车富足，过往人间
　　雪雾，是他们在生活里扑腾时激起的细浪
　　我目视着车辙向远，拉长了时光的惦念

　　转过身，北方将雪地定义为扉页
　　一片一片，供人们用脚印书写

　　2019.11.23


　　与儿书（组诗）
　　文/赵华奎

　　◎儿子，我们在乡下

　　夏日里无雨，你在看白云涂写天空
　　留白之处，最宜囤积着人们闪烁的目光
　　到了夜里
　　又被你用小胖手，指认为星星

　　我们都不爱打伞，只戴草帽
　　在阳光下，田野里，像风一样行走
　　你背着小书包
　　说要带文字骑马，用蹄子亲亲家乡的泥土

　　你生在城市。那里没有柴薪造火，炊烟绕顶
　　也没有陶缸盘抱流水
　　我得教你学会鸡鸣、羊咩、牛哞
　　也得教会你使用方言，与庄稼面对面交流

　　走累了时，我们就寻一处浓荫
　　席地而坐，或仰卧
　　学着一些鸟儿，在树叶间婉转地唱歌

　　◎在棋子湾看海

　　地球仪前，你指点自己的江山
　　小食指左挪右移，最终戳向椰岛海南
　　我低头，看见了小小的棋子湾

　　我试图看清你的海
　　而我看到的都是光滑的礁石、浮晃的人影
　　深浅不一的脚印
　　已找不到棋子，用来摆一盘黑白阵形

　　与你，披挂上阵，演一回父子兵
　　于我，扮相无以回味的人生

　　◎雪人日记

　　那一年，我带你穿越千山万水
　　回到出生地
　　已至冬深，北风凛冽，正预谋着一场雪事
　　它会用诳语告诉你
　　雪漫天是个疯诗人，喜欢在夜里抒情

　　等到喜鹊叫开清晨，太阳交出明亮的世界
　　看见麻雀们三五成群，飞来飞去
　　寻捕、觅食
　　你缠着我去堆雪人
　　并对我说，你要给雪人写一封信

　　就在屋后的院子里
　　你以小手挠动雪齿，我以时间堆砌记忆
　　再将目光潜回一则日记
　　我仿佛看到了当年的父亲和年少的自己

　　◎你的生日

　　半夜里醒来，我毫无睡意
　　儿子，我最先想到了你，在远方的校园里
　　读书，习字，挥洒烂漫的青春期

　　这些年，我频频出走于迷彩之地
　　向南，向北
　　也遵照时间的旨意，默默地等你长大
　　慢慢还原我年少的样子

　　我欠你的，都交给了一枚月亮，和繁星
　　你看不见此时的我
　　就坐在阳台上，望天，听风。如一株绿植
　　一边吐氧，一边吮吸无边的空寂

　　明天就是你的十六岁生日
　　我只能在灯下，为你赶写出一首散文诗
　　借问清风
　　能否带去我的祝愿，催放一个花季

　　2019.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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