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人张


张村泥人张
很有名气
他捏出的人活脱脱的
仿佛能看见脏器
不知为什么
前天
我去找他
他没有抬头
就说——
捏宠物可以



梦见我是瞎子王


一条盲道拐杖长
从我的幽居长天上

我上去
买米买面
有时
和清风明月
喝酒
拉家常

回来时
一路仙草
送芬芳

我一天
上上
下下
没见一个人
我是王
我是瞎子王



无题


昨天，好像很长的昨天
我办完没有办完的事
心烦
口渴
想吃西瓜
我敲敲这个敲敲那个
突然感觉那情形
像我在敲门
卖瓜人说
“别敲了
包你满意”
他随手捡一个
一刀子
下去
事完了
红瓤
“不甜不要钱”


聊天


我说：“鸟在叫”
你说：“在洗漱，在做饭”

太阳出来干什么
你说：抹胭脂
我说：玩

都介绍一下吧
“我叫无事”
“我叫无非”

不聊了，不聊了
我去看孩子滚铁环
再见，再见


一只蝉


好友知道
我有咳嗽病根
就微信我很多蝉蜕
这里面，还有
一只正在慢慢裂开背部的蝉
我没有回复她
我只对这只蝉，说
今夏，马上就要过完了
你是我第一次
看见的
唯一的一只蝉
也是最后的
一只蝉


北极熊


夏天很热
温度持续上升
上升上升
房价上升
台阶上升
空调上升
炊烟上升
蝉鸣上升
就连城市的脸色也在上升
好像汽车火车飞机和轮船
需要加冷水才能启动
才能有体力去找藏身之处
我也不能落伍
我一抬起炙热的目光
就到了北冰洋
可问题没有解决
我一到来
这里的温度好像更加空前
一一大海之中
一只北极熊
驾着一块浮冰
远远看见我
瞬间就融化了
我后悔
这一次自我的逃避
害了
一只北极熊



钥匙


以前的，硬伤。平静地
代表，与骨头的分离

此刻，暮色的绷带
在鼓励我，掏出断指吧

我不敢怠慢，拼命敲击
门、锁，和我的人间

这个时代，钥匙
也有减压，和跳槽的时候

敲吧。笃笃笃。夜幕下
我独自一人，蛙声暂停

我说，我还有九根，断指
在衣兜里。等着临危受命


九九归一


七月四日晚上
当灯的篝火
抱紧熔炉
我瑟瑟的心
在似乎
又不在
七月五日早起
我出手大方
我给
一百个好友
每人一颗心
当然是红色的
晚上查看
微信运动
回来
九十九颗心
剩下的
一颗心
没有回来
如果虚构成真
我颤抖的手指
肯定会删除
我小小的人间


干杯


半夜，像一只空酒杯
半只意大利的蚊子，举着它
来回，在我两耳之间相碰
“亲亲”“亲亲”“亲亲”

“亲亲”吧
会给你主人带来好运的

推杯换盏之际
我也染指了。血脉，喷涌，燃烧
我佯装醉了
“好酒”“好酒”“好酒”
“亲亲”“亲亲”“亲亲”

这半只蚊子
不知道我心的作坊
是由三点水组合的
蓄水池
这半只蚊子，更
不知道我伸出大拇指
是木制的

多好呀
半杯酒，半杯夜
养活了，该活的半只蚊子



宿醉林中


空酒瓶，不见踪影
听说到月亮上沽酒去了

一个人躺在他的宿醉里
看三只蚂蚁抬着一只蚂蚁，上树

落叶像停止的鸟鸣
铺一地沉寂

夕阳老了
而骨胳里的火，仍在燃烧

一切陷入深沉，空旷
此刻，突然，秋风像个铁匠

从这个人的体内，从万物的体内
掘出忧伤，和盐

正打造一具
锋利的斧头，献给这片林子

而这片林子，在忍耐
和克制中，始终还叫这片林子



体温


六月的暮色
像一只螃蟹
在此时
一边信口开河
一边雌黄着一条
弯曲的
幽暗的长途

“一个朝前行走的人，多么愚蠢”
一只秃鹫
向着，——
说话的源头
拼命地俯冲

最后的晚餐
叫醒我一身冷汗
我摸摸自身
尚有体温



世间再无黄蓉了


四月的天空
下着
雨！

老头了
在厨房
拿着螺丝刀
撬一只赤贝的壳
一粒粒珍珠
像四月的
雨！

老婆子
重复地
听着歌曲
一遍又一遍
嘴里
嘟囔着：
世间再无黄蓉了
世间再无黄蓉了

四月的天空
好像
从过去
到现在
一直下着
雨！



软梯子


灰头灰脑地给十八层大楼
美容
一不小心
碰掉了爬壁虎的髭须
被惊吓的我
马上，把身子伤成一挂软梯子
让形而上的事物
爬过我的鼻子，和发梢

返回地面
岁月授我秘方——
用形而下的汗渍
化我骨质疏松里的软
从此，我的旧身，日渐长出
　　　　　　　　铁
　　　　　　　　质
　　　　　　　　的
　　　　　　　　脚
　　　　　　　　手
　　　　　　　　架
试着与人间保持等高



写生


干旱。气象和水文
不能
干旱。农业和人
更不能

故此，几十年来
我在自己晴天般的
心海里，学写生
慢慢地，我腹中有墨
像雨前天空
会随时出现的乌云

太阳正毒时
似乎要点燃空气
我的头发干枯、灰白
蔫了的草木
也想把头仰起来
看云识天气

黑脚信天翁的叫声
像撕裂着黑绸
河水在变窄
柏油路，和尘埃
太拥挤

初心与天齐
我是个好学生
这一隅
气候反常
这一刻
我挥笔
泼墨老滞留

我奢望
人工增雨的炮声
轰！轰！轰！



板凳


无需赘述板凳
是由什么材料制成的

从时间的候诊室出来
我感到天下的板凳都是热的
前一个病人
留给我的

从另一扇门进去
只有梦能体会
主人臀部的温暖

现在是夏季
梦回来和我一起
坐在大地上
三分钟
让我的热量
加入万物的行列

我试图治愈
未来的寒冷



五克铁


铁在我体内
制造
血红蛋白
是我所爱

有了它
我的精神
不会萎靡

有了它
我的颜面
不受委屈

有了它
我的话语
声色俱厉

昨夜下着大雪
有雪人，收铁
我问：多少钱一斤
他说：只收0.01斤

——这漫天遍野的
雪花银
肯定把你
推向富裕的位置

我拆尽梦身
提取五克铁
他瞥一眼
没收。飘然而去

等我回过神来
五克铁
已是一些黑色的虫子
竟以初生之白
逃离我
投入雪中
选择自缢

梦冷如铁
铁冷如雪
雪是天公作美
让我独自回味
怪僻

我怪僻
不吃药
睡不着觉

一入睡
就坐上龙椅

左手与右手
正反两面
摩擦

天一亮
又该吃药了
梦入敕勒川

我喊牛羊已满山
没见白云出岫

再喊阏氏
更没见
桃花莞尔一笑

我喊月亮
干杯
只有这瓶鬼妹
管醉

酒过三巡
我醉卧荒凉
被风一吹
感觉——
我如一张纸
正面是白
背面是黑

想我一生
没有辜负
太多的人和事
更没有
辜负身下的
这片热土地

有时难免
愤世嫉俗
难免泼墨
几个
大腹便便
的小人物
装潢一下
诗人的浪漫
和狂傲

现在我最清醒
一个翻身
黑夜就过去了

这样就好了
我的梦
会原谅我的



墙上挂着的羊


一只挂在墙上的羊
披着月色，下来
看它体内被分离的柔软

它用手的坚硬
拼命敲击主人的房门
开了。像腐朽的冰箱
开了
七月的梦幻
七月的流火
除了这些，里面
好像什么东西
也没有

主人吝啬
浑浑噩噩，但不蠢
他用铁钩子
把羊昨天的心跳
吊在树荫下
制冷

咩，咩，咩......
主人
一个鼾雷
恢复夜的幽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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