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

落日挂在树梢上
像一枚最大的果实，低垂，摇摇欲坠
我把与它对峙的目光一再抬升
仍看不清山那边正在发生的事情

暮色在浅水中浣洗之后
似乎变得更浅了
飞鸟纷纷朝着家的方向行进
模仿着人们
用熟悉的方言互道珍重，挥手别离

河流不愿掩饰体内的喧哗
在由北向南的秩序里，高调宣扬自己
两岸丛林
是南风袭扰夏季时开辟的领地
每一棵树都遵从它的指令，排兵布阵

我伞状的思绪，很自觉地
从天空返回身体，抵挡内心的雨意
这一层薄暮
在灯火的庇护下，又开始悄悄撤离

◎燕子飞时

柳叶在窗前随风摇摆
隔着透明的玻璃，我能闻见绿的气息
与书香一起弥漫了整间屋子

异乡的城市里
你用铅笔在白纸上勾出几只燕影
又说，燕子飞时
故乡肯定是一片桃红柳绿

由阳光铺垫了一季的田野
无需人们特意安排，就吐出万亩春色
形色不一的庄稼和草木
一段一段，暗自记下春天温馨的留言

我也让诗歌回归故里
一粒又一粒文字，宛若翻飞的燕群
不愿在修辞里寻觅或建设家园

◎石头辞

巨岩落座幽谷
看天色渲染秋色，还念于土
或待晚霞
隐于草木深处，再给大地镀上一身红

时间趋于静止
它以温凉之手，磨平了眼前的石门
阔叶林间缓升的一层暮霭
掩饰不住高山旷日持久的孤独

悬崖峭壁处，一道飞瀑窜出我的视线
兀自落入日月掘出的深潭
石头的釉面上，我借水磨刀、磨笔
也打磨那些生活遗落的片段

山风，以一种迂回的方式
跟踪于我
我不得已伏下身子，化装成一块石头
2019.06.27


如影随形的故乡(组诗)


◎夏雨之后

被雨水洗涤后的天空格外敞亮
云朵从山后移过来，像一座座城堡
我从林中经过的时候
风掩起羽翅
一路偷听着疏密有致的足音，如影随形

从鸟鸣里拧出的雨滴，一落下枝头
就变成石头
躺在绿草浓荫间回味，并打探归宿
我从体内拧出汗水
濡湿一笔构思，掏空这个虚肥的夏日

荔枝林辜负了土地的厚爱
交出的果实一年更比一年少
如同我，也会在异乡的屋檐下慢慢老去
不能再给故乡
交回一个牧马放羊的少年

依稀看见，乡下的父母就坐在旧窗前
用同一双手抟起烟火
也用同一双眼睛揭下日历，探视明天

◎蝉鸣

蝉鸣绕于午后
树不悲不喜，静静地维系着动感的夏日
风从远方吹来时
我正在窗口
张望自己，一个薄若影子的少年

蝉鸣恍过叶片，我却恍不过任何光景
抛向天空的是一句颤音
掷于地面的是一棵树放缓速度的年岁
当中年垂着双手到来时
我多想扼住它粗实的腕子

在这幅十亩见方的孤独里
还藏着大海和故乡，时常也会腾起波浪
而现在，我就站在你的彼岸
面前是一座山，背后也是一座山
满目青翠和天蓝，哺养着一条大江

我于林间向夏日提出请辞
顺便摘走一袋蝉鸣
领着鼓噪的思绪，回到过去

◎老树

往事在老屋内攒积
时间将它们打上一颗又一颗封印
并与风水预谋着
窝藏冬日里每一朵等待重生的念头

老树是村庄里最高大的守护者
高过烟火，也高过蹑脚而来的节气
光秃秃的枝桠间
鸟窝是唯一的果实

黄狗跟在父亲身后
看着他的背影，一天一天地矮下去
墙角处的扁担依然记忆犹新
还在怀念那些在父亲肩头厮磨的日子

北风和阴云逼近时刻
天空又将投撒忧伤
顷刻之间，清瘦的故乡已是大雪纷飞
父亲站在老树前，像一粒更瘦的标点

2019.0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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