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钢蓝里挑出青锋(组诗)


◎擎枪的队伍

还原一片疆场
给日月披上一身铁血外衣
热爱枪支的人，都怀有一场战斗的梦
用双手，从钢蓝里挑出冷冽青锋

风沙屡次袭扰过的隘口
光阴如铁
石壁里埋下厮杀，也埋下许多英雄

透过山体，我攒足目力
一遍遍探视他们曾经布下的阵形
再次爆以枪声
试图喊醒，泥土里沉睡的战刀和红缨

当风暴撤回体内，在血液间推波助澜
擎枪的队伍，就会产生大海的效应
每一根枪刺都在集结光亮
每一串脚步都能翻出涛声

◎据枪射击

一道堑壕隐忍过深
它暗自酝酿的情绪，在地下呈线性运动
一只只胸环靶不动声色
任白色一圈一圈微漾
在太阳与风的作用下，恍着虚光

弹道有痕
是士兵们用目光划出的轨迹
穿越剃过的青草地
丈量每一个执念和靶心之间的距离

他们卧姿，据枪
调匀呼吸，将准星与缺口精确平整
食指轻扣的瞬间
一阵密集的枪声倾覆了万物间的争鸣

披上青春迷彩之后
每个人都将成为自己的枪体和靶台
用一颗子弹
击穿无数次遭遇又错过的躁动不安

◎青春，与枪为伍

旧相册里驻守着青春
笑颜结于扉页，记忆却时浅时深
无论怎样抽离或摘取
仍割不断一节青葱，拿来兑现什么

日月不舞
追随阳光和流水，悄无声息地运行
与枪为伍的日子
行进和立正，都是练习跨越的预备姿势

青春之笔
饮惯了红与蓝，自此执手不歇
我们一茬茬接续书写
直至掌心磨光了纸上的道路

当我们回首
看见光和火，仍被热土定义为战歌
那段起伏有致的青春
再次向血脉里回溯

2019.05.08

父老乡亲(组诗)

◎麻三婶

麻三婶的世界，是巴掌大的曹湖村
勤劳的人们
用一日三餐，静静喂养同样的剧情
交待不一样的烟火

伶牙俐齿的麻三婶，刀子嘴，豆腐心
被她欺负了一辈子的麻三叔
比老牛还憨
就从没有想过翻身，做一回主人

大脚的麻三婶，快步如风
一踏进田野，庄稼们就能认出她的足印
她将八三年的秋天，一把拢进草帽
别在腰际的镰刀，出刃，跃跃欲试

她抹掉汗滴，灿笑
宽宽的脸颊上，星星愈加稠密


◎胖大嫂

母亲的绰号。曹湖村的风和水
已喊了五十年

未曾褪色的风水
还能否用同样熟悉而清脆的方言
高调地喊

我的心尖，早早冒出一丛担心
生怕，他们一低声
胖大嫂，就被喊成胖老太太

◎老油条

一个四十多岁的寡汉条子
像一阵风，晃荡在曹湖村
多舌的女人们
比枝头上的喜鹊，议论得更欢

水库开闸的日子，他欣然领旨
替生产队置办一场盛大的水事
路经我家门口时，他从怀里掏出纸包
递给我两张烤糊了的油皮饼

水，还没送进庄稼地
他就倒在了电机旁
粗黑的手指
抻得老长老长，想要死命抓住什么

五岁的我
坐在门前的土阶上
手里的油皮饼，还没吃完一张

◎憨汉

半辈子了
他吐出的字，不如一斗米粒多

最多的一次
是四岁的儿子掉进北堰河溺死的那回

他抱着儿子渐渐发凉的小身体
对着河水
哭了一天，又骂了一天

2019.05.13


◎老文书

在乡下，喝过三年墨水的老文书
只有做两件事最吃香

一件是红事
他用红纸作账本，用一手行草记账
替一对新人，打欠条

另一件是白事
他也用红纸作帐本，用一手小楷记帐
替一位死者，收礼金

◎唐家绣女

手，早就生锈了
但还能喂养孩子、牲畜和家禽
喂养那个赌输了裤子的男人

针，一直都没出声
就一字排开，躺在破旧而干净的线包里
等待出头之日

线包的正面，一个唐字
端庄，娟秀
背面，是一朵凋谢了多年的梦

◎二赖子


旧床单，被二赖子媳妇拧了又拧
再抖开
悬挂在门前的铁丝绳上，像一张欠条

一台生锈的手扶拖拉机，歇在院子里
陪着瘫在床上的二赖子
追悔
三年前那场翻车伤人的遭遇

风从窗口吹进来，吹乱一层尘埃
他眨了眨一对失水的眼珠子
向自己证明，算个活人

◎老驴

这个过早就皱巴了的庄稼汉
一生养了五个女儿，一个幺儿子

七十年代末的曹湖村
炊烟很浓，滋味很淡
许是吃盐太多
他头顶上的毛发，越来越稀

越来越像灯盏的他
每天早晨
赶孩子们起床下地的叫声
像一头老驴，咆哮

2019.05.15


◎大红

黑辫子，厚嘴唇
脸上嵌着几颗小雀斑，二十岁的大红
就像菜园里的一节葱白

自从爱上家徒四壁的小伙张二雷之后
就遭遇父母威逼、棒打和关押
不堪忍受的她
选择了一瓶农药，解放自己

母亲发现时
她早已咽了气，口唇边残留的白沫
像一句句不肯撤诉的供词

◎赤脚医生

他背着药箱，用脚步推拿整个乡村
如同流水
推拿每个咸淡不一的日子

也像一把万能手术刀
替那块生了病的土地
割除一个又一个冥顽不化的瘤子

◎老二叔

午季到了
出门打工的男人，一批接一批地返乡
割麦，收油菜
打理屋顶上破裂的青瓦片

老二婶在村头，望了一遍又一遍
她的男人还是没回来

听说，老二叔在工地上铲送泥沙时
一不留神
便把自己送进了混凝土搅绊机

◎疯婆

她是怎么疯的
连她的男人都说不清

每天，她都要走进自家的责任田里
望天，发呆
像极了一株随风摇摆的稗子

很多时候，她就对着庄稼们说话
反复念叨
昨夜又见成精的黄鼠狼，双手合十
拜月，祈世

◎喇叭头

喇叭头人矮声高，在家排行老六
上头有一个姐姐，四个哥哥

那一年，他花了八百块钱
从四川买回了一个俊俏的哑巴媳妇

后来，又花了毕生的气力
养活了一窝生龙活虎的孩子

如今，他老了
对人说话，不再像一只高音喇叭

2019.05.26

上一页
目录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