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佛得角·姚风

　　　　　　　　　　　　　　　
在佛得角·姚风

*洛尔迦故居

抵达格林纳达，已是华灯初上
街上，少女们头插鲜花
向着最璀璨的地方奔去
太阳，或者月亮
总会给她们一个理由去狂欢

而洛尔迦在哪儿
银子和露水都应该是冰凉的
即使有阳光，也是冰凉的温暖
在白色和阴影的房舍
你就是用这样的目光问候了我
窗外，远山顶着白雪
却折射着六月的太阳

你曾饮过的溪水继续流着
它流过你诗歌中的卵石
漫过我的唇间
直到蓄满心灵的池塘

必须像水一样爱你，因为你是水的儿子
因此，你的死亡是那么小
小过你诗歌中的一个逗号

*欧洲之角

１
抵达欧洲之角，我的脚步
并不会结束
但贾梅士的诗句会令我驻足：
陆终于此，海始于斯

其实，开始即结束
结束即开始

那么，就让大海从一朵浪花开始
而不是一根鱼刺

那么，就让大地用一块石头结束
而不是一具尸体

就让我每一天从你开始
就像大海与陆地
每时每刻
都是彼此的结束与开始

２
人类也是从大海开始的
请让我代表人类
在这里，在大陆终结的地方
与你相遇
并向你表达敬意

惊涛拍岸，但你
不仅仅是浪花的生产者
在狂风中我看着你
一次次想踩着浪花站起来
但一次次把自己摔成碎浪

但你终于攀上悬崖
把盐抹在我的唇间
把泪注入我的眼眶

３
我的目力无法穷极大海
更无法以触及大海的最深处

但我不相信有尼普顿
也不相信有海龙王

但我相信大海的中心
有云雨，有雪花，有闪电，有雷鸣
有所有的河流
有慈悲与愤怒

*美国甜心

杰克和他的三个甜心一起生活已经八年了
时间不算长，但比起许多迅速枯萎感情
已算长寿

她们分别叫丽达、翠西和美芳
美芳有东方的身材和脸蛋儿
他也叫她们甜心、宝贝儿、打令、小妖精……

他与甜心们一起饮酒，交谈，看电影，同床共枕
她们都是好女人，从不多嘴，从不吃醋
也不会红杏出墙，爱上其他男人

他疼爱她们，把她们当成亲人
买新衣，送礼物
还为她们梳妆打扮，尽管她们不会衰老

杰克有过两次婚姻，都很糟糕
现在，他只想与他的甜心们一起生活
他已经远离了他的男女同类

有时候，推销商在信箱里塞进
新款充气娃娃的广告
他总会把它们当作垃圾丢掉

*宽窄巷子

选择宽还是窄？每到选择方向和中线
我都心有余悸。幸好，今晚
没有原则性问题。我们不过是去吃重庆汤圆
无关宽与窄，只要是圆的，而不圆会被告发吗

汤圆里的芝麻还是芝麻
这样就正确了。这样就可以形容我们的生活
或者你的股票：芝麻开花节节高
于是，我们去看《白蛇传》和变脸

其实我的脸也在变，只是慢了点
而白蛇几近绝迹，被列为国家一级保护动物
法海也已改行，坐在窄巷给游人掏耳朵
他掏出了我的耳结，却掏不出流言蜚语

块块青砖叫人想起民国，那就干脆穿上旗袍
在影楼里穿越时光。但必须等到明天
美是慢的。昨天也是明天。聚也是散
无需惜别。我们乘黑夜启程。我们枕白夜做梦

*在佛得角

１
这里的树
只能在石头里扎下根
变成石头

这里的树
只能长成海树的形状
树干是那么干那么硬
里面也长满了石头

２
崎岖的路边
一头头牛在石缝间寻觅着枯黄的草
一头牛捡到一张报纸
大口地咀嚼，两眼茫然地望着我

即使在这天涯海角，也无法远离祖国
一则消息把我追击：
今晨股市急挫200点

３
大海一遍遍拍打我的身体
就像拍打摇篮里的婴儿
它用的一排迎头巨浪告诉我：
人只有在悲伤的时候
才更接近大海

４
恐怖角的灯塔铁门锈蚀
人迹罕至
它已经废弃
但只有它知道
哪里还保留着一艘艘沉船
——大海在海底
腌制的一条条咸鱼

５
我弯下身，掬起一把海水
仿佛捧起大海的脸

在这辽阔的脸上
我寻找另一张脸

６
如果这些岛屿不曾是奴隶贩卖的中转站
就不会有人类居住
我坐在贩运奴隶的古堡里
想像如果我是十七世纪的黑奴
将会怎样呢？
他们给我戴上铁链，一边骂我“黑鬼”
一边用铁在我的脸上烙上号码
他们把我运到古巴、墨西哥或者美利坚
我摘过棉花，淘过金，种过甘蔗和咖啡
无数的同伴在热病中与皮鞭下死去
而我侥幸活了下来
子孙繁衍，直到今天
或许，我的某个后人成为了拳王
或者NBA的明星
或许，他们依旧在为生计而奔波
在哈瓦那的工厂把一只只雪茄卷好
或者伫立在西雅图冷冽的街头
等待着把下月的失业救济金领取

７
嘴巴张开，不仅仅为了吃饭
不仅仅为了说话
也为了歌唱

８
被大海四面包围，是一种命运
大海再不会转身
它站在礁石上，命令你们歌唱

你们拥有的并不多
但歌唱让你们变得富有

因为歌唱
一只只海鸟飞出你们的喉咙

因为歌唱
一块块石头开出了鲜花

９
你说，你的父亲
一辈子只有你母亲这一个女人
因此，被同村的男人视为窝囊废

听者当中，不少人竟洋洋得意
当然，他们是男人

10
卡琳娜，你用巧克力颜色纤长的手指
翻开自己的诗集：一首爱情诗
你渴望找到
一个不戴王冠的白马王子

在你的豆蔻年华
我只能告诉你，明天是美好的
有一天你会找到你的白马王子
但我不会告诉你，根本没有什么白马王子
也许你以后等来的
只是一匹白马

那就骑上它吧
它会比一匹白马更白的白马

11
大海蓝得会叫人向它奔跑
但没有人，只有一头猪
一头没有囚于猪栏的猪
在大海边寻觅
多么自由自在的猪啊
它寻觅着食物
它的生命中只有食物
它不会寻找高于食物的东西
这决定了它的命运
决定它不会后腿直立
站起来，夺下屠夫的刀

问题是，如果我面对刽子手
会去夺下他的屠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