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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制作:天荒一隅


  发布:2015-12-29


 

 


边建松的诗

 


  《往事》

  1
  七十七年前,我坐在地上吃面条
  冷风从我颈部往下灌
  冷得我脚趾发疼,心情灰暗

  2
  我记得,那一场大水沿河而下
  三十六个村庄全部毁坏
  这时候,你抱着南瓜从水上漂来

  3
  浑浊的大水到四十九天以后才退去
  我们就在青椒地里种蘑菇
  我说,我记得,你抱着南瓜像水妖

  4
  从此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偷过东西
  我把第一个儿子叫小康
  你说,女儿就叫娇娇

  5
  我赤着屁股把水从河里往干田里浇
  你像烈日下的茄子干瘪了
  娇娇已经到了北方,她的丈夫是小康的敌人

  6
  你也会喝酒,也会抽烟
  我们就坐在满天的蚊子和霞光里
  一边的葡萄已经果实累累,低沉下来

  7
  我粗糙的手,握着你粗糙的手
  说,七十七年前,一场大水
  现在我已经没有牙齿,你的头发也又短又干

  8
  我问你,你在水上看见我,我是什么啊
  你说,我已经吓糊涂了,没有记得
  这场大水的影响是:我们屋后的南瓜长得很好

  9、
  我留下你骨灰。已无恩怨。
  你走了,我一个人啊。
  我哪里找你?七十七年前,一场大水


  《解语花》

  不存在绝望的解释。在这次寒冷到来以后
  你将套上过冬的棉衣,在楼梯转弯的地方
  小心拔上将松脱的鞋后跟。但绿漆大铁门
  哐当一声关上,最安全的区域已不再出现
  你将迎着不习惯的气候上前,你会习惯的
  许多年,你就这样放心地走出三楼的居室
  把哀哭与无名的伤痕,以及青春期的茫然
  还有亲人的弃世,和来自故乡肮脏的客人
  一一承担起来。现在你将在这样的黑夜里
  再次承受北方暧昧的启发,还要等待什么
  多少次被动的呼唤,难道可以轻易放下来
  从前的坚持都是不作数的谎言?你看心啊
  不会比天上的星更加明亮,但是冷酷无比
  你看这支解语花玲珑透彻,蓬勃产生寂寞
  也不过是前世的暗影,将命运的台阶抬高
  就是这样,所有的解释都是围绕自己展开
  无论是浙江还是西藏,那尘埃扬起的地方
  都是唯一的歌,来自距离心脏三寸的温暖


  《山野烂漫》

  我要向迎面走来的瞎子
  说起山野烂漫的事情

  我要向疾病中的北方妞妞
  说起阴天南方的山野

  我要向把手放到男子臀部的女子
  我要向越走越没有方向的诗人

  我要向欣赏窗外车祸的长舌妇女
  我要向耽于脚滑轮的少年

  我要向离我最近的那个睡着的人
  我要向盯着荧屏关心国家的观众

  还有我噩梦里出现的陌生眼睛
  和从不被我提起的底层人们

  我说如今山野烂漫
  恰好重如心灵

  在有路或者无路的地方
  在树叶怀孕的地方

  在阳光朝南的地方
  在蜗牛吃醋的地方

  在你想去的地方
  躺下,想想,一朵云,或者一个谜语


  《雨少女》

  我是一支大草原上淡蓝的花朵
  低微地呼吸你落下的尘埃

  雨少女,再也不能
  像只傻蝙蝠飞来飞去
  云压下来,所有的叶子将携带你去远方

  雨少女,你不能成为我心脏里
  最刺疼的年纪。你带我一起
  到河边的小木头房子,我们
  一起看着阳光如何变老

  我们躲在命运这把小伞里
  安静地养育来临的日子
  我就是你斜插鬓发的蓝蓝花朵
  马上就要熄灭
  而你将被谁从雨水里捞起,重新开放


  《爱上间谍》

  毒蜘蛛挂满潮湿山洞
  间谍神色不异,只是不见谈吐
  他的黑色风衣无风自动
  一个城市的命运在摇晃不停

  我悄悄地爱上间谍
  在叛徒和革命同行的年代
  他的身份似蜥蜴般易变
  游走于高级舞会和下层妓院之间

  我尤其向往他左手捏烟右手按枪的模样
  什么时候他懂得死亡的含义
  他的亲人——我会不会迟疑地伸手
  将严肃的事业化为快乐的游戏


  《少年在秋天》

  大家要把有心脏隐患的少年叫出来
  大家要把藏在黑暗里发抖的少年叫出来
  大家一起努力,快把音符擦亮
  爬上脚手架,爬上南瓜棚
  把蚊子般嘤嘤哭泣的少年叫出来

  我们都知道那个少年诸多的不良习惯
  他故意让闹钟在预定的时间失去控制
  他收集红色浆果,在墙壁上挖窗户
  他常常莫名其妙地朝向路口
  既不是满怀希望,也不是怅然万分

  我之所以讨厌那个少年
  理由是他直接进入我的视线
  在秋天,有时我必须抒发对自然规律的感知节奏
  但他吹着口哨,让白云堆满我的头顶
  一大堆的白云,再也不能去它们要去的地方


  《武艺》

  如今我已经黯然消魂
  脚尖踩过青草了无痕迹
  我背部的月牙型血印
  也在隐居的时光里渐渐消散

  只是每当雷声四起
  手指尚无多少力气
  身体中的蝙蝠,将它轻轻摇晃
  似乎在等待,似乎在出击

  而你那离开时的一刀
  让我无法看清来历
  尤其是你为何不取走我的性命
  那些往事沉默,却在暮色中升起

  我最擅长的武艺其实不是在手指上
  我偏爱荷花上水滴的轻灵滑动
  当时我对你心生爱意
  放松了你刀尖的杀气

  现在我在荒野伴着山羊和绵羊
  那些孤独好胜的念头远去
  我只感到胸襟已经容纳了星辰
  但无法包容你透过竹叶而来的眼神


  《渴望》

  你将把我放到哪一棵树下
  又将用什么方式将我唤醒
  你可以原谅我盲目的步伐
  为何不能原谅我盲目的命运

  我不能将你从雷霆中分离出来
  也不能将你从花粉中区别出来
  你看我站在落霞边缘
  像一个伟大的瞎子暂时安息

  我又如何能够按照你的秘密指令
  在上海之外有生存之地
  我只愿意自己是个渺小的木匠
  为你递上松香四溢的手杖


  《父亲在西藏》

  据说三维空间之外有四维空间
  我们可以和祖先之魂互诉存在景况
  我们像一组葵花
  依次在斜坡站立
  离我最近的,一定是我的父亲

  但他的沉默不语
  让我恐惧,我吐出茶水里的碎茶叶
  咽下温热暂时掩盖失措状态
  我想他一定知道我的内心
  因为他已经再次走远

  我尴尬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如今已经和父亲的一般大小
  他曾经握着我的粉嫩小手
  春风包裹小草一样
  然后用胡子扎疼我的脸,让我有泪洋溢

  我站在青稞初长的时光里
  不屑夸张和隐晦之词
  三百里白雪你将如何催促我的脚步
  矫鹰将白云运往何处
  这不是我的能力所在,请神原谅我

  梦想的花朵之所以不能摧毁我
  父亲,是你的大力在眷顾
  你孤独的像头豹子在山林居住
  我的母亲日夜盼望你
  她的白发不会比你少,而我也渐有白发滋生


  《给路翎的明朗十四行》

  大境界中的千百盏凉风吹动的星灯
  你不能照亮心地灰暗的人的视野
  那些近处一寸一寸长高的植物
  远处废弃的良田、夯土的机械

  但你的沉默照亮了
  我长久耽迷虚拟网络的精力
  你看,无人理睬的中国精英文字
  像条活泛的花蛇咬住此时的要害

  在一个经济转型期的城乡结合部
  我完成了买房、结婚、生子
  想想24岁青春期粉红色的悲怆
  渐渐趋于平静,好象时间中的泡末

  只是沧桑过后天才的容颜
  让我叹息:涌过一阵月光般的坚持


  《雨季》

  再过十天,我就要剃去胡须
  这些干燥之地的干燥物事
  阻止我,丧失许多萌蘖的机会
  你说,在雨季开头的日子
  优雅,成熟,就是一个男子的风度

  弥漫在夏季的一朵雨云
  安静得如同一杯热茶
  让人隔三差五地惦念
  现在,我手握这杯数次倾覆的茶水
  有些焦虑而茫然

  不止一天,我看见倾斜的雨
  在我面前作多姿态的舞蹈
  有时我刚刚伸出痴呆的指头
  又迅疾回收
  那一种力量来自何处,无法言明

  随楼梯上升的少女
  我如何猜测你们的命运
  白皙的前额,逐渐长大的躯体
  我只知道,在凉爽来临之时
  她们的方向与我渴望的方向一致

  乡村知识分子在大雷雨中挺身直立
  他就是那一滴雨水
  凝聚光柱里轻浮的尘埃
  我留意到他挽起的裤腿
  有蜜花豆的依稀伤痕

  到南方去,到南方去
  雨季让明媚之城顿感寂寞
  假如我们已经坐上回家的地铁
  速度能否弥补不经意的过错?
  我想念你,干净的、平和的日子


  《孔雀》

  就按照异域的习俗
  我在葵花下等待那只孔雀
  我想象它出现的时候
  葵花籽就饱满绽开
  三十六里无一处逃过浓香

  孔雀只是一个迷信的符号
  有长尾蓝翎,不善飞翔
  它出生地不详
  命中有三种劫难
  最后一次由火无关

  当强壮的爪子抠紧地面
  刨出铁树根须
  阔叶软藤就将它翅膀缠住
  一声悲鸣似笑似唱
  在酷热风中远去

  你可以想象城市高楼似葵花
  孔雀躲在百叶窗后面喘息
  一只罪恶之手从客厅伸来
  我只有祈祷
  孔雀啊,你快钻进我手头薄薄的书籍

  杀人无须听见枪声
  孔雀何尚不明其理
  与其倍受伤害
  不如与我一醉
  孔雀在悲苦之余茫然

  文字竖立如大旗
  独立挑战四个方向
  我如干瘪的内核
  在要命的窒息中抽身而出
  接住最后飘来的红羽


  边建松,1970年生,浙江诸暨人,系浙江作协会员、绍兴作协理事。出版《第一种声音》《句乘往事》《戴良传》《我握住的这段时空》等书籍。入选《六人诗选》和《越界与临在:江南新汉语诗歌12家》诗歌合集。其中《海子诗传:麦田上的光芒》被学界誉为“最贴近海子、资料最翔实、细节最生动的海子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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