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病一回·江河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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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王局病了!”局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在奔走相告,消息正在迅速向外传播。
“王局终于病了!”局里有些人在私下地议论,并且在“病”字前加了个“终于”。
这话听起来,让人觉得有点蹊跷,病了就是病了,为啥“终于病了”呢?不知内情的人是有点莫明其妙,但知情人就并不觉得奇怪了。
王局所在的单位,这几年出现了一种怪现象:从局长到科长再到股长,甚而至于有的普通干部职工,几乎都“病”过了,住过院了。尤其是局长们,有的还不止一次住院呢。是什么原因,自己去琢磨吧。唯有这王局,至今还没住过院,这下好了,也“终于”病了。
众所周知,这王局,身体棒极了,而且是远近闻名的帅哥哩,用时髦的话说,那真是酷毙了:一米七五的个儿,可谓不高不矮;一百四十斤的体重,可谓不胖不瘦。皮肤适中,润白中有点油黑,油黑中透着微红,微红中闪着光亮,结实而刚毅,精干而健康,实实为男人中的极品!
打自调到局里来,已经三年多了,从没生过什么病,连喷嚏都未见打过,怎么忽然一下子,喊病就病了呢?许多人都有些疑惑。
这不,有人就提出质疑了:“王局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今天一上班就突然病了呢?”这疑问一提出来,就出现了多种情状:有人看了一眼提问者,面无表情,默不作声,似乎觉得他这一问是多余的;有人斜乜了一眼提问者,然后莞尔一笑,好象这笑里藏着什么秘密;也有人就直截了当地回应一句“难道他就不应该病吗?”这话说得倒是直接,但其容量却非常之大,使人难以琢磨。
二
王局任职于一个经济管理部门。
部门职能很强,干部职工大多有“硬背筋”,县里的一些领导,都千方百计把自己的子女、亲戚安排在这里,可以说,这里既是一个藏污纳垢的地方,也是一个藏龙卧虎的地方。
那些领导们的后代,遗传基因特多,都具备了相当强的三教九流之特质,称兄道弟、结兄拜弟、拥兄护弟,打牌赌博、吃喝玩乐、走门串户,样样都行。
在大吃大喝上,今天出个主意,明天想个点子,翻出花样吃,吃了城里吃乡下,吃了馆子吃农家,有时候甚至自己动手打狗杀牛、刨猪剐马,酒足饭饱之后,洗脚推头、桑拿按摩、卡拉OK,还要请“小姐”作陪,有的甚至还养情妇、二奶,真可谓“入得厨房,出得厅堂”。
尤其是说“冠冕堂皇”的话,其语气与形象,那可不是父母的简单模仿秀,还能将父母的“光荣传统”继往开来,甚至是开拓创新,发挥得淋漓尽致,演练得登峰造极。——那新潮的词汇,有时能使“官”父母汗颜失色,那奇怪的语调和姿势,有时使“官”父母莫明其妙。
别扯远了,单说请客送礼吧,那势头和手段,大有“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胜旧人”之功,巴结领导、阿谀奉迎、讲哥们义气,更是他们的拿手好戏:今天你的朋友来了,明天我的亲戚来了,后天你的女朋友生日,大后天我的红颜知己开庆祝舞会,还有再结婚、做干爸、孩子12岁,父母大寿……名目繁多,吃喝玩乐的形式也多种多样。
这样的三日一请,五日一宴,一下子使这个部门就富有了“生气”——请客帖子满天飞,见面笑声如春雷,人人脸上有红晕,常常连日醉熏熏。
千万别小视这种交际方式,那是“相当”有影响力的。首先在提拔运用干部上得到了效益的显现:县里领导的心目中一产生印象,加上有父母的运作与撺辍,在很短的时间里,就有许多人得到了重用。于是进来不久,一个个副局长、科长、股长应运而生。忽然有一天,人们一数,这个小小的经济部门竟然有了八个副局长。除了有一位是资历较深的老副局长外,其余七人都是“年轻有为”且来头不小的新生力量。
其次在民情风俗方面形成了强大攻势:先是机关形成一股吃喝风,接着就渗透到许多部门,然后是县城刮起了请客送礼风,再慢慢延伸,使这个江南小县城乡铺天盖地,老百姓也受连累了。这风一来,要煞住可就真难了。
三
不是我要抱怨这吃喝风,它着实与王局的“病”有很大关系。还有一件事也与王局紧密相连——
这个部门,公子哥们多了,管理就成了一大难题。局长觉得管理实在吃力,而且顾虑重重,生怕不小心得罪了这些“贵族们”,于是多次向县领导汇报,说是自己实在是能力有限,难以胜任,请求辞职、调动。
但是,县里的领导对这位局长的管理能力和工作业绩是认可的:这个本来很难管理的部门,这几年在他的管理下局势稳定,已经很不错了,再换一个人来,恐怕还维持不了这个现状。于是,县里主要领导的意见是“不能调走他”!
那怎么办呢?别着急,“办法总比困难多”。领导们又想了一个主意:那就还调一位工作能力很强的干部来协助他吧。调谁呢?他们不约而同地看中了“王局”。怎么安排呢?领导们自有妙招,在做通了局长的思想工作后,县里便下了一纸红头文件,以明确“王局”的身份和地位——“王XX同志任XX局党组副书记、常务副局长”。
这个王局,说起来的确是一位不错的干部。他大学毕业后,一参加工作就在山区乡镇,由于他实干精神强,加之他运筹能力也不错,从一般干部慢慢提拔到了乡镇的主职岗位上。在乡镇十多年,为乡镇,特别是这个县的边远乡镇做了不少有益的经济发展工作,其贡献不小,群众的口碑很好,是一位难得的正直领导。七年前,因为随县里一位主要领导外出,陪客人喝酒“到不了位”,得罪了这位号称“酒圣”的主要领导及朋友,被调到一个部门任副职,后来又转调了几个部门,还是一直任副职。
但是,上至县里领导,下至他属下干部职工,却看不出他在其它方面的明显缺点。恰恰相反,因为他工作能力强,每到一个岗位,就能努力把这个岗位工作搞好,领导们也还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现在在这个需要人才的节骨眼上,有能力的人还是能够派上用场的。于是,这个王局几经辗转,才在这个“非常情况下”调到了现在的工作岗位上,并且让他“荣升”为常务副局长。
在行政事业单位上混的人,谁都清楚,这“常务副局长”,也是一种很有分寸的级别,比正局长小那么一丁点,但又比一般副局长大那么一丁点。怎么称呼人家呢?叫局长,喊高了;叫副局长,喊低了;叫常务副局长,喊长了,又不顺口。
局里的干部们开始还真有点犯难。但聪明人总是到处都有,正在大家想起不好称呼的时候,有人就大大方方地叫他“王局”。这一叫法又简单又顺口,比正局长少一个“长”字,比副局长又少一个“副”字。大家想来想去,一致认为这叫法特好,特妙!
到了这个岗位的王局,象进入了一个气球中,令他找不到着力点。管理方面,上有局长,自己说得再多,也是“一把手”拍扳,而这位局长经过了几年的管理,也积累了许多“经验”,知道如何管理这些有“来头”的副局长、科长、股长们了。王局知道,现在是局长负责制,自己也没有多大的说话余地;向外联系工作,局长更有自己的安排,他知道那些副局长们的关系网大得很,“因人制宜”嘛,不同的事就用不同的人,似乎事事都有把“门”的将;特别是还有一些既能显示岗位职能又能捞得一些油水的事,那就更没有他的份了,该局长捞的,其他人没份,那些副职们能捞的,局长自然心中有数,知道该要照顾谁。
不过,局长认为调他来还是有好处的,一是可以为自己壮壮胆,二是也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可以为他分担一些工作任务与压力。比如迎接上面工作检查时的应付,传达上级指示精神,要开会、要学文件等等。这些事,一个人还真忙不过来呢!
王局也深深知道,他所做的这些,都是放了“油”也不见“光”的事情。正因为如此,三年来,王局的工作并没有多大起色。
四
不过还好,他所扮演的这个角色还是很得体的,并没有人对他说三道四,而且还交结了不少朋友。只有他自己知道,从年头到年尾,一天天混,年末时再回想一年的工作情况,竟然没有一点可以让他觉得有价值的地方。而自己倒被这些油也熬得“光亮”了——学会了打牌,虽然不打大牌;学会了K歌,虽然五音不全;学会了抽烟,虽然档次不高;尤其是喝酒有了明显进步,原来喝二两就脸红得发烧难受,现在半斤八两也不在话下了。他曾私下里不止一次这么想:早年若是有这个酒量,可能就不是今天这个位置了。
这几个方面的表现,在他自己看来还不是变化最大的。他认为变化最大的是他已经融入了这个“大家庭”。他在这些“贵族”干部们中间行来走去,也可以说是游刃有余了。最明显的结合点是吃喝玩乐,请客送礼。局里的干部们的大凡小事,他都不仅要去,而且因为他为人口碑不错,许多人还很尊重他,请他抬抬场子,说上几句漂亮话,或祝贺或希冀或颂扬,大家也总是报以热烈的掌声。
只是这样一来,他自己也有说不出的苦衷,那就是在收支方面有些入不敷出了。他是那年刚刚满了三十六岁后才调到这个部门来的,孩子十二岁生日还在头一年就过了,父母亲也是刚过了花甲,而且身体健康(这些事情,他都没有请客)。这就是说,他这几年家中没有什么“大事”要办了,虽然自己已经快四十岁,但他也考虑到一个问题:我这四十岁生日是无论如何不能做的,因为父母六十大寿都没闹,自己四十岁就做生日,这行吗?这不正好让人家抓着把柄说三道四吗?那不行!他这人本来是个孝子,所以一想到父母没做寿就立即作出了否定的决定。但是,他又想,如果这样下去,自己已经很难维持生计了啊!
这事一直在他心里打转,觉得这请客送礼的确不是个事。有时,他心里甚至十分厌恶这事。可是,一到别人有事请他的时候,又不得不笑呵呵地满口答应去捧场。
人,就是生活在这种矛盾之中的,所以有时候也孕育了一个人的多面性,产生某个不太成熟的意念指使做出不合乎自己秉性的行为。王局此段时间,心中矛盾重重的,有时候也反映在表象上,有时候也反映在语言中。
这不,昨天晚上,与朋友一起玩牌,在牌桌上扯闲谈,谈起自己的心怨,便扯到了这“请客送礼”的事上,觉得这事给人带来不爽,王局感叹了一声:“唉,我现在是‘寡妇撒尿,只出不进’啊,长此以往,恐怕玩不下去了!”王局此话一出,朋友们就窥测出了他的心思。
有个朋友就向他献计道:“你也太老实了,你的地位又不比一般人差,你也办一场事呀,进个三五万、七八万的,还不是小菜一碟?”
“总不能无中生有哇?”王局此时的心情也困惑到了极点,就顺着朋友的思维在跑。
“你马上就要过四十岁生日了,这不是个机会吗?”朋友就提醒道。
“那不行,我有两个老人都健在,我就做四十岁生日,这还不‘光着膀子’叫别人指着瘠梁骨骂呀!”这事是他早已想过了的,朋友一提出来就遭到了他的否定。
另一个朋友给出了一个主意:“你可以病一回呀!”
“这话怎么讲?没病还可以病吗?”王局对朋友的这话很是疑惑。
“这个,你就真的不懂了,你看哪个领导不时常害害病,天知道是真病还是假病?肝的、肺的、肾的、五脏有病谁看得到?腰椎、颈椎、肩骨有什么炎症,谁清楚知道?你若是身体没一丁点毛病,我还不信呢!”
“是呀,是呀”,另外两个牌友都体会了朋友这番话的意思。此时,王局也明白朋友话里有话,其弦外之音不必挑明,所以就默不作声。
“别说这个了,打牌。”另一牌友赶紧调整气氛。
于是,打牌又继续着,打到了凌晨两点,三个牌友一使眼色,其中一人提出要去吃宵夜,另外两人立即赞同,便拥着王局向夜宵摊走去。
大家都知道王局心思重,其实朋友们自己也都有同感,为了渲泄心中的郁闷,有朋友提议要“一醉方休”,大家又是异口同声赞同,这回包括王局也居然同意了。
有王局在,牌友们不担心没人埋单。于是,大家放开了手脚和心情,大吃大喝起来,经过互敬、轮敬、分层次敬、划拳猜令敬,两个小时就喝掉了一瓶白酒和两箱啤酒,其中,王局在这四人中算是地位最高的,所以在分层次敬酒的过程中,又比其他三位朋友多喝了三杯。加之他的酒量比这三位朋友又略逊一筹。
这酒精(乙醇)也是个扶强欺弱的主,此时在王局的肚子中翻江倒海,醉得他呕吐了一地。朋友觉得要出事了,赶紧将他送往医院。
折腾了一夜,总算将王局安置到医院的病床上睡了。
这时,朋友中留了一人看守照顾,另两位回到局里,一面派人告之其家属,说王局病在了医院,一面在局里将“王局病了”的消息进行发布。
消息一传开,局里上上下下的人,都把“去看病”当作第一要务。到了中午时节,王局终于悠然醒来,一看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就知道自己是怎么一回事了。此时,局里领导、同事,来看过的人已经过半,外单位的朋友、有业务往来的人陆陆续续来看望了。王局也不好意思说是自己喝醉了酒,只好顺水推舟“病”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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