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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榴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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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抵达指尖的血液】：
所有的外界失去联系
如喙的尖叫咬不破
尘世的蛹体内飞翔的欲望
一只帝王蛾一次次扩充无望的出口
咬噬咬噬咬噬，煎骨熬髓
每一口只徒增自己惨淡泣血的孤独
帝王蛾如何挣脱漆黑坚壁的绝望
破壳 出逃
用体力无休止挣扎一张破网
挫而益奋，狂舞，狂舞，狂舞
用心脏的血液淋漓洒遍
苍白的记忆，一齐流向薄薄的羽翼
抵达最后一刻，指尖最后的一滴
绝然松开生命的瓶颈，提起
一次性穿越天堂美丽的幻想
抛弃一地破碎铅灰的蛋壳，诞生红日的意象
在天地间 喷薄的热血
打开 打开 打开
2.【庖丁】：
庖丁，你解牛，手脚肩膝
配合进刀，意念与那公牛一起舞蹈
刀刃刺入有空隙的骨节
绕开筋骨交错，股部的大骨
在诗歌的体内流星穿梭，騞然响动
飞舞飞舞飞舞，一把刀
十九年游刃有余，越发犀利
或慢，或急，轻轻一动，诗句
就已经分离，感情的骨血
泥土一样哗啦散落，痛快淋漓
无与匹敌，提刀环顾四周
快哉！那一头头壮牛死得其所
如今，吃草耘田的诗人们
躲进坚硬的城市，很少见到
一条原始的耕牛，一匹烈马
见到的都是宠物猫，小狗
在车轮下——
砸伤，碾死，血肉模糊
庖丁，你的空穴使刀法
却使本该简单的当代人生难以下刀
诗人们焦头烂额，穿梭于水泥钢精的城堡
回不到自己羸弱的体内，灵魂，如同行走在
堆满乱石的荆棘丛中，迷茫，迷茫
挥舞挥舞挥舞，一刀刀砍在石头上
叮当！叮当！叮当！到处堆满了卷刃的刀口……
3。【那头牛】：
那头牛迷入芳草凄凄，野岭深处
沿着一条汩汩流淌的岁月之河
河岸黝黑的松土留下坚实的脚印
那些长形的野草下尖上阔，喇叭口
细丝针尖一样扎入春天整齐的雨脚
密密麻麻，麦苗一样绿油油，肥美光鲜
咀嚼咀嚼咀嚼，一头牛
用舌尖割倒身后的流水，切断，一茬茬
咕咚咕咚，无暇惊诧提前落水的绿蛙迅速爬回溪岸
这头牛走过的一路误入的惊喜，蝴蝶，这份清闲
可以确定，今年从来没有另一头牛来过
抬起头望望前方，草更深，撩起草尖
干脆向前迈开几步，再舔几片羞涩的柳叶反刍——
走啊，走啊，一路怀胎，一只调皮的小牛犊神秘降临
它不懂得两岸被雷雨疯狂折断的油菜花，反复怀孕的麦子
不远处的村庄，桃花，升起鸡鸣的炊烟，一律
架在这头牛的脖颈。力量来源于这些被忽略的青草
它不懂得秋风萧杀来临，自己还会留在
这里，咀嚼遍地野菊花，野菊花
霜和雪花下面萌出的苦菜花，一点点青芽——
一回头又望见另一个自己踏青而来，赶走自己
咀嚼咀嚼咀嚼，胃里，一茬茬，一截截，流水
那个村庄，那头牛，那条河，那些翻新诗草
一去不回头，只留下，隐隐约约雾里的背影，依然
4.【复活】：
一些疼痛，生活的蚊子一样
咬一口，再咬一口
忽略不计
一些疼痛，裸露皮下的血肉
自己跌一跤，或者被尘世的坚壁创伤
只须等候表皮愈合，苦难自动分离
一些疼痛，折断了骨头
打上石膏甲板加固
长出新的爱情
一些疼痛，浸泡着酒精
麻木了忧伤的灵魂
害怕哪一天惊醒
一些疼痛，让石膏裹头的木偶
在发炎与滋生痒痒嫩肉之间蜕变
一次又一次替换血水浸渍的纱布，一生用药
一些疼痛，逃不脱乖戾命运理性的瓶颈
蛹体内放飞柔肠百结惨淡的诗意
一直在挣扎，到临终
一切的，爱，疼痛，生命的零件，思想
眼球，心跳，肾脏，活着的器官，从死尸里转移
让幸福的翅膀有了深刻重生的终极含义，诗歌一样移植，复活
5.【醉刀】：
今夜心空一树繁花
蝙蝠——落下碎影
嘀咕，数落，对影双人
这瓣，那瓣，尽是
一地女尸——雪白
记忆的墓地被时间忽略
扶不住那一柱倾斜月光
醉鬼眼里头脑感光的默片
回闪过往尖锐俗语的对立
一把醉刀就这样狂热的切割
走不出远方的伤口满嘴的酒
6.【铁匠】：
一条红蚯蚓在铁砧有节奏地蠕动
韧性的汉子在波浪起伏优美的线条
一块火山岩被一鼓作气狠狠锻打
胸膛里熊熊燃烧飓风的炉焰
一次次将灼热真爱投入最后的冷水
定型的男子掷地有声
铿锵成一把宝刀
7。【人生】：
一只蚂蚁
一片枯叶
泅渡苦海
8.【简单是多么好】：
一粒米
一把盐
再加一片大白菜
这就够了，可以活下来
口味淡了
一粒米让自己饱满
一把盐让骨头密实
一棵疯绿的心
9.【活着】：
一条鱼在污水里寻觅
鲜红的鳃
10.【黑眼】：
等不到亮眼浑浊
让刀俎下清醒
死也是黑眼珠的鱼
尘世的河流
飘满白眼，红眼
一条小溪里的鱼儿
一溜儿，便不知去向
11。【浪潮】：
大海笑出了声
缺鳃的人们
在海滩上窒息
有鳃的影子
潜入海洋
12.【鱼化石】：
一条鱼在岁月之河
寻觅，宰杀
剖开鱼腹，刮净清清白白的鳞甲
斩断鱼鳍，将鳃盖和内脏一概抛弃
血汗累死在最后羸弱的挣扎，记忆苍白
这些该保留：鱼鳔的呼吸，血液循环，心跳
一瞬间统统消失，只剩下空腹的裸体
黑眼珠，整整齐齐摆搁在瓷盘
冰袋冷却美人鱼病中的伤痛
冰箱里穿上白冰婚纱，爱情末日复活的谎言
那场戴着白色悲怆的婚礼如今已变成
灰尘的祭奠。世界早已褪色，没有鲜红的
血色，从处女的第一滴血到最后一滴
一群白色面具的生前好友假惺惺游来
打探呼吸，赠氧，纷纷跳入“幽灵”圈套，哄抢
喝干炖熟处女或少妇鲜嫩诱人的汤汁，白眼珠
挥霍一空，还有卡在每一张现实喉咙里无言的刺痛
留下这一具完整的鱼骨化石
那个打网的男人，诗歌一样在人间消失
13.【那只巨人的手】：
那只时代巨人的手
指甲粗钝，伸出长长的铁臂
穿过网状的地下水管，油管，气管，电线，光缆
正在掏空城市的心脏，运走八国联军的铁蹄，血痕
多少白骨，多少骷髅，五千年亡灵
复活古老的河流，故道，小桥。沉睡已久的历史
剑戟，青铜，脚镣，枷锁，弹壳，大刀，五星
锈迹斑斑，统统被彻底切断，曝光，——
然后折断，自身深深地陷进去，变成一堆无用的烂铁
一座又一座现代化的摩天大楼下面，那只手
顶多也就挖走几个火车皮的新土或废墟，向郊外
在钢铁水泥的巨大奠基下面蚂蚁一样无足轻重
倘若在乡下，那只“科技”的手只须一个下午的时间
哪怕良心打个盹而已，就掏空了淤积的现实，苦难
囤积五谷丰登的雨水和连年有“鱼”的期盼
那只“智慧”的手轻轻一扬，重整山河
就衔起了整个中国村庄一辈子奢望幸福的河渠
诗意迅速一脉贯穿的隧道，时代确如动车一掠而过
一回头，理想这东西太娇贵，纷纷背叛现实，溜走
羸弱的田野，失眠，“贫瘠”的软基在颓废的村庄呻吟
只有一些不起眼的劳作，还在山岭呵护清冷的小星星零星开花
14.【梦痕】
梦又梦见月光，沙滩
那只神秘的鳖游移
产卵，细腻的白沙掩埋
窗前，一片枯叶飘落
零乱的风，足迹
有些异样
那鳖，路人，走过了
在记忆里孵化
15.【噩梦】：
我原以为自己一直活着
那只是在做梦
梦里看见别人的尸体
一具腐烂的死尸
弥漫一股死亡的气息
我预感到什么
突然不能呼吸
吐不出胸中憋着的闷气
我以为自己快完蛋了
挣扎着又活了过来
醒来用手掌摸摸自己的脸
竟然冰凉，还剩一口气
庆幸有了这一口气
我才活过来——
原来那具死尸什么也不是
只是腹中一些消化不良
带到口腔的异味
16.【露】：
在静夜的草尖，铁丝
像一滴甘露一样活着
在烈日里蒸腾，挥发
像一滴香水一样死去
让枯萎眼里复活希冀
让幸福花儿一样绽放
清晨，我认定一出生
在最亮丽的瞬间
自己便趋向死亡
17.【春天的红薯】：
地窖里的红薯
等不到掀开土盖
在黑暗里曝光了幼芽
它们呐喊出有毒的空气
一只春天的皱手
慈祥的面孔
将诗人们
安置在黝黑的泥土
就像红薯浇上一些大粪
出苗出得更快，等候
扦插诗苑空白的土地
阴冷，空旷，苍凉
就像荒芜的内心
找回一些人世的亲情
走在春天的田野
温暖，辽阔，生辉
还有几只红薯
被遗忘在地窖里
暗自饮泣——诅咒
春天是一位恶毒的婆婆
18.【如果我有一块土地】：
如果我有一块土地
种一些大白菜
几株玫瑰
剩下的生长野草
盛开一些无名的诗句
还要挖一口清泉
让生命之源不会干涸
假如我死了
就像一只小鸟
羽毛腐烂在泥土里
连一块墓碑也是多余的
19。【痒痒的】：
——谨以此诗献给一位失学的女童
幸福是痒痒的冻疮，女生皲裂的双手
小毛鸭破壳的喙一样，切碎破晓的
鸡鸣，冰凌窸窣的萝卜，山芋
升起村庄最早的炊烟——
打碎池塘的凌冰，搓洗光溜溜的青石
搓得一颗青梅的心痒痒得，生疼
幸福是痒痒的课堂，农家的孩子
手和脚，皮肤，耳朵，站立的姿态痒痒的歪
那用尽吃奶力气发出痒痒的读书声
更不用说那窗外失学的女孩
心思是怎样痒痒的，生疼
20.【种薯】：
越过冬天，地窖里腐烂的危险
上帝说，每一只红薯
都有成为绝对良种的可能
扦插，在空白的土地
春天给种薯少妇的美
芽尖暴涨旺盛的生殖力
时间吐出黑，演变成如瀑青藤
直到母体全都松疏
变黑，锅烟子一样
膨大的种薯完全抛弃
前世储存的自己，裂变
全新的称砣，盛开荷花的形状
不怕出丑，拱破沧桑，不再是女儿骨
像是老妪当了婆婆满脸疙瘩
新生的羞涩依然桃花般红晕
死到临头惦记空白的大地，和
脚下几只小红薯还牵着她的黑心
但依然在生根，萌芽，繁衍
收割了一茬又一茬，在粪土里
大地重复燃起一簇簇绿色的火焰
大块地里的红薯都是她的子孙
一律都是含着浓稠白浆
一只只脸色鲜红，愣头愣脑
藏在并不深的松土，等待，一条犁铧
21.【陶罐】：
（一）
这只陶罐盛满水和灵魂，水挥发散失，一年一月
灵魂随着香水的飘散，在空气里氤氲香味
眼泪沉积，风干盐粒或血丝，爱，恨，在看不见
摸不着的底层难以曝光。这就是盛水的肉体消失过后，留下
空洞的陶罐，像一种无形的岁月
有限的躯壳老了，不知不觉布满看不见的裂缝
（二）
我前世的真爱，两只陶罐相互利用
一只倒入另一只，总是一只满一只空
两只空是寂寞，两只满则是厌烦，毫无意义
虽说比钢精脆弱，倔强的钢精却活不过陶罐的寿命
小心翼翼捧着，哄着。越老的陶罐越有价值——
（三）
在人间行走，时间将带走一切我心之所爱
生命之水，与水中养育的文字和鲜花一同消失
这世界层出不穷的各种偶像，纷乱的世人
脸上堆着肉笑盲目崇拜——冷落了一只陶罐
迅速离开，宁愿永远孤独决不顺从
回到古墓，一些陌生而奇怪的念头疯长
不平的道路，地狱，天堂，神秘莫测的微笑
（四）
瑟瑟秋风，千古英雄东逝水
热血总在泼洒黄昏，不起眼的陶罐比城堡
隐蔽得更深，只残片瓦铭刻着历史残酷的真相
像一种文明时代的谶语沉睡，往事越千年
像一瓣，一瓣脑壳，不分帝王，庶民，一律
盛满悠久的岁月，等待后来者发掘——
只留下，风在细说前世，和来生
22.【触】：
（一）
葡萄藤伸出初恋的触须
处女的手指，勾引虚空
虚空有就近的绿叶，被攥紧
卷成筒子。直到老死也不松懈
还有被霸道死缠委屈一团的壁草
喊救命，一种痛，叫爱
冰冷的墙，没有攀援的寄托
沿着一些干枯的枝杆搜寻
在黑暗的缝隙里，毫无长进的感情分支
瘦了少女的心思，生长点，叹息
拥塞，狭小，放不开手脚，只有放弃，死亡
缘分，是一枝神来之笔
上帝醒来，迅速布置一根铁丝牵引起点
（二）
是爱，寄托，一眼望见理想的高空
脉动不息，那是生机勃勃的生命源头
输送的方向，尖叫，喜悦
内在的强劲，推动，以致后来它的庞大的体形
始终贯穿着，——
一条盘曲的青龙直上青天
（三）
玻璃，亮晶晶。从此在虚空
年年枝繁叶茂，硬化嶙峋的骨架
骨质黑蟒蛇一样光亮，矜持，越老触角越嫩
它在等待春天吗？——在小楼之上，盘延 ，野心
勃勃，一直妄想引诱粉蝶，蝙蝠，——
（四）
这夜，经过它，它正在冬眠
而那根铁丝早已锈蚀
老了，无关痛痒——
（五）
而那根称之为"缘分"的铁丝
穿透的峥嵘岁月
直到老朽——
定格，令人回味
23。【雪】：
一夜间，雪豹
从森林里纷纷下山
村庄所有的脚印都看见
昨夜雪豹溜达的痕迹
不知道雪豹为什么到村里来
那么多脚印，漫山遍野
雪豹在收割后的天地徜徉
雪豹在打酒喝的田埂滑到
雪豹在岩石间悄然活动
雪豹在小溪间找水喝
雪豹遇见黄昏迷雾
雪豹在静夜里频繁活动
老鼠，兔子，野兽
认不出是什么珍禽的爪痕
昆虫爬过写下的诗行
都说没看见雪豹下山
他们不知道自己
说出的话里露出了破绽
不懂得雪豹大智若愚
还有几只打闹着
滚作一团，在地面
他们是爷爷，孙子，雪人
雪豹雪豹雪豹
你究竟想给人们带来什么预兆
哪一行才是自己留下的珍稀兽蹄
24.【如果我到远方去】：
烈日里树木被斧头砍伤
一次又一次麻木伤疤和泪痕
如果我到远方去——
撕开貌若痊愈的伤口
这种痛不痛痒不痒早已受够
平凡日子寻找甜蜜的空气
到头来脓包找不到流血的咽喉
如果我到远方去——
干脆一斧头拦腰斫断这一身腐朽
倒下夕阳下的疆场，放飞惨淡的热血
从记忆的树桩牵出狂飚的白马，——
哒哒的马蹄踏碎初生世界绿叶的嘶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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