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园（六首）


村庄

裁一处松林
和松针上的草地，野花
连同荫凉白云的日光，就成了
瓦屋外的村庄

纺织娘落满儿时的歌唱
兩后的雷打菇发迹在青草上
地木耳肥头大耳
栀子花插滿爱唱黄梅戏的长辫子

裁一泓山溪
躺成了雨水
蛙儿们纷纷跳上岸
吹来一阵夏夜抒情的露天睡眠


石灰窟

煤巴上的五指印

被火炙烧过。抛出窑体
围成连襟的圆塔

大山被拆卸掉
一根根勒骨

火中取栗太小菜
我的父亲母亲
跳入窑火未熄的火坑
取出一脸脸清白

凿山

儿时的记忆很矮
村庄与凿山面壁
打麦场，稻垛都是圆的
巴蕉扇一撵，一扑，一粒粒萤火
被山撞回来——

有几粒，躲在凿山的石窟里
那是祖父从山的心脏一格一格裁出云母
一层，一层，一层
当作瓦片，盖起石屋

脚下，堆满云母碎片
那些好看的多边形
如同小时的课本
早己撕烂的封面
祖祖辈辈留下的铁锹，凿锤，钢钎
从未掀开那扉页
它至今像一本天书
静卧在那里一一无人解说
(有几粒萤火，越过了山一一

九井沟

它流出大山的日子
直走进去，只想触摸它的源头
它一路凿下来，绝壁上的顽石化作温柔的兽
匍匐在九十九道湾

它凿了多少口井？数不清了
每凿一口井，大山便更深了
它运了多少万年的泥沙？数不清了
它是坚韧的，凿穿了远古，凿穿了未来

它的道路，无人可以逾越
它的深邃，无人可以抵足
当我们一齐涉足它的浅滩
它那么浅，那么清澈，那么有人缘

我惊叹这一道清洌的泉水
却载走了数不清的山脉，森林，鸟鸣
也许，是山脉不许它累着
是森林不愿意丢下一片腐叶
是山花，霜露
供给它芬芳，不许它染有一丝风尘

它的源头仍在百丈飞瀑之上
至今是个谜。我明白
悬瀑之上的巨大裂谷，涵养的清冽
永远属于未知一一未知


石莲洞

她静卧在另一条河流里
谁见过石莲开花？……

潜下去，潜下去
你遇见罗隐，李白，闾邱
统统都演变成化石魚
一起沉入这古老时光的清幽

鸟来了。来此栖息
啄开水面下的洞窟，——
河床是虚拟的——鸟儿
一抬头，莲花正好盛开！……


小孤山

长江竖立起来
它也不会掉下去
它的根系在江水里
　　　　附着在井沿上
人生拉长起来——
一些记忆，不肯坠落下去
即使，像井壁上的一根蕨草
或者，唯一的孤

2017.5.20


肢体语言

一

俺娘，你在等什么
风雨，和伞
男人总会在第一时间
打着一把伞，撑起

俺爹，你在等什么
间隙，和时差
恰逢兩点落下来
让人猜想你当初是怎么遇见了她

等火气走开了
你走过去
等饭菜变凉了
你生起火
等到家都腻了
你冲出去
等到地头的瓜藤蔫了
你摘回家

一个等，摊坐在田硬上
天都黑了。凉风吹过来
放下镰刀的女人，拍打灰尘
等到健忘的驼背男人
忽然想起他的风湿女人

等到天塌了，地陷了
一个等，还等着
没有半滴泪。这么多年
互为天，互为地


二

她说你爹
他说你娘
她和他在一起
通过鸟儿，传递话语

偶尔，听见隔窗小声说话
说，那小子
鸟，撞上她仰面看他的时刻
偶的天，那么土，那么俗

天使面见上帝也不过如此

他斥你娘
她斥你爹
一段日子天使和上帝赌输了
那小子也成了老鼠怕见猫

枕边泪，偷偷擦
擦干了，又抖出手拍里卖鸡蛋的钱
叫鸟儿去买一瓶高粱酒
喝高了，夹给你娘一块大肉

你娘说，吃惯素了
身体是你爷们的本，不能亏

或者，在春天选择冬眠

——答衣上云，兼致祝福


在雪地里种血
在冬天忙碌
让身体保持上升的温度
仅有的脂肪
还在燃烧


春天！多么美丽啊
微信是花芽爆开的声音
而我的眼睛
一直注目在一粒种子
它躺在我的骨架上
不肯落入泥土


我躺下来
学习冬眠的动物
在春天
悄悄埋掉那些
固执的念头
哪怕，一躺就是一个
万紫千红的春天
擦肩而过


20170526

天空是布满苔藓的河流

1.

天空不空。天空是布满苔藓的河流
五颜六色的鸟儿
有时候从水里钻出，喊你

孩子，长出鱼鳍的日子
你习惯于飞翔
逆着河水的方向

也时而停下来注视
坐下来的斗笠
向你问起昨夜星辰

2.

谁听过鱼的鸣叫？……
看不见林中鸟
那都是些觅食的鱼

跳出水面，出现在
水草茂盛的记忆

谁见过鸟儿划过的波纹？……
乌青的脊背
从河的下游游到上游

所有的浪花
和水中的旋涡，一次次
被鸟儿诠释

是鸟，是的
逆着河流行走
找到太阳，和源头

3.

林中的鸟巢
水里的洞穴
并没有什么不同
孩子们，从地面上捡起
赤裸的稚鸟
还给破译的叮嘱

孩子们，一律赤裸着
羽翼刚刚长出
被鸟妈妈喂食

从鸟妈妈的喉道
反刍出，哺育的辛苦
不曾有片刻懈怠

4.

鱼儿洄游到
浅浅的上游
产卵，孵化

鸟儿在栖息地长大
然后，迁走

那浅浅的耕田
那袅袅的炊烟
正是鸟的乐土，鱼的童年

那是鱼的孵化地
那是鸟的练兵场
名曰乡愁，或故乡


20170526


哑榴是激情澎湃的，他的诗——思路很宽，跳跃性很强，这让读者（比如像我这样的读者）常常跟不上他诗的跃进，但仔细的读一读，血肉丰满，很有吸引力。但也有血肉模糊的时候。血肉模糊时有些吓人，但不模糊时确实很健硕。有男儿血性。——与诗为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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