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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刊 第三十一届青春诗会专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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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2-22 00:43:2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诗刊  第三十一届青春诗会专稿(有删篇)

暮色中的事物·张二棍

*穿墙术

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孩子
摁着自己的头,往墙上磕
我见过。在县医院
咚,咚,咚
他母亲说,让他磕吧
似乎墙疼了
他就不疼了
似乎疼痛,可以穿墙而过

我不知道他脑袋里装着
什么病。也不知道一面墙
吸纳了多少苦痛
才变得如此苍白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现在林子没了,什么鸟还有
早市上,一排排笼子
蹲在地上。鸟们
蹲在笼子里
卖弄似的,叫得欢
那人也蹲在地上
默不作声
这一幕,倒像是
鸟,在叫卖笼子
叫卖那人

*静夜思

等着炊烟,慢慢托起
缄默的蜂群
有点星星,站得很高
仿佛祖宗的牌位
有一颗星,很多年了
守在老地方,像娘
有那么几颗星,还没等我看清
就掉在不知名的地方
像乡下那些穷亲戚
没听说怎么病
就不在了。如果你问我
哪一颗像我,我真的
不敢随手指点。小时候
我大过顽劣,伤害了很多
萤火虫。以至于现在
我愧疚于,一切
微细的光

*黄石匠

他祖传的手艺
无非是,把一尊佛
从石头中
救出来
给他磕头
也无非是,把一个人
囚进石头里
也给他磕头

*哭丧人说

我曾问过他,是否只需要
一具冷冰的尸体,就能
滚出热泪?不,他微笑着说
不需要那么真实。一个优秀的
哭丧人,要有训练有素的
痛苦,哪怕面对空荡荡的棺木
也可以凭空抓出一位死者
还可以,用抑扬顿挫的哭声
还原莫须有的悲欢
就像某个人真的死了
就像某个人真的活过
他接着又说,好的哭丧人
就是,把自己无数次放倒在
棺木中。好的哭丧人,就是一次次
跪下,用膝盖磨平生死
我哭过那么多死者,每一场
都是一次荡气回肠的
练习。每一个死者,都想像成
你我,被寄走的
替身

*独坐书

明月高悬,一副举目无亲的样子
我把每一颗星星比喻成
缀在黑袍子上的补丁的时候,山下
村庄里的灯火越来越暗。他们劳作了
一整天,是该休息了。我背后的松林里
传出不知名的鸟叫。它们飞了一天
是该唱几句了。如果我继续
在石头上坐下去,养在山腰
帐篷里的狗,就该摸黑找上来了
想想,是该回去看看它了。它那么小
总是在黑暗中,冲着一切风吹草动
悲壮地,汪汪大叫。它还没有学会
平静。还没有学会,像我这样
看着,脚下的村庄慢慢变黑
心头,却有灯火渐暖

*风,继续吹

三月,西北风抢掠过的
田野。东风又荡涤了一回

四月,爷爷种过大烟的花梁沟
我们种下了爷爷。一地桃花
毛茸茸……

五月。我从小红家的屋檐下掏出
几只雏燕,毛茸茸。
唢呐娶走的小红
在六月回来,像最小的那一只
嘤嘤地哭。七月
立秋。小红的男人
带了几个人,来过。又是打
又是骂。快八月了
她把自己挂在屋檐下
一身月光。在风里
毛茸茸

*我用一生,在梦里造船

这些年,我只做一个梦
在梦里,我只做一件事
造船,造船,造船

为了把这个梦,做得臻美
我一次次,大汗淋漓地
挥动着斧、锯、刨、錾
——这些尖锐之物

现在,我睡来。满目泪水
我的梦里,永远欠着
一片,苍茫而柔软的大海

*暮色中的事物

草本葳蕤,群星本分
炊烟向四野散开
羊群越走越白
像一场雪,漫过河岸
这些温良的事物啊
它们都是善知识
经得起一次次端详
也配得上一个
柔软的胖子
此刻的悔意

*无题

风是干净的,风吹过岩石的时候
岩石也净了。露珠滑过草木
悄无声息。落在泥土里,消弭得
干干净净。一个满面风尘的人
在清溪边,坐了会儿
他想俯身,洗一把脸,却从溪水中
听到了,星辰走动的声音

*一辈子总得在地摊上买一套内六角扳手

我也觉得它们,英雄无用武之地
可还是买了。可能是为了
找个闲逛的理由
也许等会儿能碰到熟人
也许一天也碰不到
但我忍不住,反复念着
嗨,一套十件,挺实用的

就这样,一个上午
我拎着它们
呵呵当当的,在集市上
东瞅瞅,西望望
像是恋恋不舍
又像是别有用心

回来的路上,它们闪烁着寒光
想了想,我才三十出头
其实也可以,等几年再买





 楼主| 发表于 2015-12-22 01:08:12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一点光就够了·江汀

*仪式

一个小小的剧台被临时搭起
仿佛我是唯一的观众,
加歇医生在主席台
做着他的沉思默想。

他的满面愁容
向路人纷纷发出邀请,
假如此刻有雨落下
那我们同处一个屋檐。

观看他的皱纹和凝固:
历史的石膏正渗入血液。
眼睁睁地,一次无形的退场,
他不会为这场戏剧负责。

席位从空中落下,
不知道地面在哪里。
只剩下了钟表的声音,
它在空间中摸索。

手捧的蜡烛在忽闪,
灯焰滴落在脚面。
一次失误使我猛然醒悟,
我已置身这送葬的仪式。

角色们在舞台上——
练习着言行,
他们就要承认,在这个地方
混乱比秩序更加可贵。

将有一个愚蠢的家伙
被台词弄晕了头,
而他说出的话
将是最真实的。

我紧紧跟着那真实
以涉足这剧场内的黑暗,
而正是那我们寒冷的东西
再次帮助我们御寒。

这样一个时代,
雨在那里哗哗地下着,
地上却没有任何痕迹。

*寒冷的时刻
 ——给王炜

寒冷的时刻,
我生存在你们的谈话中。
转瞬即逝。前面是一个女孩,
好正慌张地走上公共汽车。

车厢里的空间如此蓬松,
被宇宙吸引,从窗户溢出。
漂浮在文学史中,也失去清醒,
时间被搅拌均匀。

自然在回收。它关注一块碎片,
甚于整座城市的厚重灰尘。
抽象的生活适用残破的比喻。

*待在荒芜的时代
 ——给昆鸟

待在荒芜的时代,不如做一个梦,
直接到达老年。
但此刻我清晰地听到
旷野中的某种碰撞声。

而梦在我们这里贬值,
像秋日的草堆,等待焚烧。
也许内地深处的某个村庄,
仍有温顺的古代讽喻。

站在山顶观望,公路有如风箱,
几百辆汽车发出轰鸣,
融入永远止境的拥挤。

天地间仍有某种宽宥,无人认识。
星星像探照灯,嵌在黑暗中,
它们曾目睹的历史荡然无存。

*在候车亭下

在候车亭下,我睁开眼睛。
我触到了那荫庇,
一个小小的顶棚。
它是我的限度。

向你呼唤,——我所来自的
——那个传统。
雨点落在我们的外部,
像敲打一只古代的瓷器。

这器具值得赞美,
而渴慕正在来临。
双手轻轻抚摸,在底部,
我感到一个十字的裂纹。

我不知道,
在补给线身上曾有怎样的震颤。

*你是我的苦思冥想

你是我的苦思冥想。
在那座小城,我常常游荡在郊外,
每日路过一片阴郁的沼泽。

那就是我的经验,它阴沉地闪着光。
十二月,雷声已经在漂浮,
我顺着草场向前走。

那些圆形的树叶,好像某种脚印,
某种动物从那儿攀爬上天空。
雨点代替它们返回,仿佛交换职责。

你就站在那里,如站在厅堂之上。
你谛听呼吸的声音,
它那么微弱,但没有止息。

它时时刻刻在塌陷,
但是,你向我伸出手。
我谨慎而安然,像得到导师的牵引。

在另一个地方,你对我将不再神秘。
在那儿,时间,像融化的冰块
突然变得柔顺。

在公路的边缘,我停下,
搭乘遇见的第一辆公共汽车。
我在那儿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这一点光就够了

沿着山坡上的围墙散步,
一场雨似乎不可避免,
低矮的房屋上树枝摇晃。

顶棚的声音扩大了境遇。
它要求倾听,从你身上贯穿,
要求凝神屏息,等着神秘的回馈。

幽灵们路过,手持林中的枯木,
在世界上收集影子,
然后走进楼群的缝隙。

与夏天的落叶待在一起,
它们暗淡如黄色的灯笼。
……这一点光就够了。

*庭院

我初次来到这座庭院,
十一月的第一天。
下午行将结束,仿佛长途跋涉,
充满雨水和泥泞。

生活寒冷而短暂,
园子里有片刻静默。
我在雾气中稍作停留,
等待一个瞬间。

天很快就黑了。
在那座旧房子前,
人群涌出来,然后又散开去,
大自然在晃动。

欲望全然褪去。
墙壁潮湿,上面点着黄灯。
满地都是鸟粪,
漠然领悟树木的干枯。

*回忆莎车

一个漫长的中午,并不适合睡觉。
我看着墙上的画框,知道他叫纳瓦依。

他的帖子像清真寺的屋顶。
在屋檐下,布料店关门。
摊铺蜜蜂拥挤,围着葡萄和面饼。
起身,洗漱,再走进夏日的灰尘。

一所小学校的门敞开着。
娃娃们坐在凳子上,那么多的目光投过来。
我回想起梦境,现在他的边缘卷起,
也许即将被揭开。

我逐个询问他们,想听到某个名字。
我着迷于那音节,模糊地想象那绿色。
然而,没有人记得他的诗,它们本该平息一场喧闹。
可我怎样地置身这里,这布满核桃与棉花的土地。

已经过去了很久,我仍记得,
在莎车,时间的裂缝清晰可见。

 楼主| 发表于 2015-12-22 01:08:57 | 显示全部楼层
山色尽·武强华

*祁连山

雪,白过它自己的骨头了
白得整座山看起来只有骨头
没有肉。肉藏在野牦牛的身上
它秘密地穿过山谷时,站在山坡的那个人
嗅到了山的香味。据说
他三岁时就嗅到过同样的味道
现在他十七岁,像豹子一样
已经不能再等了

*黑河大峡谷

山上的雪水,白天汇合成刀子
在夜晚切开山体
不需要无影灯,也不需要旁观者
但我们需要在天黑之前进山
坐在山顶上,去听
哗哗流淌的血液
发出二十七种黑色的回声

在回声里
身体的化石浙浙复活
我们变成鱼
和正在游过峡谷的青海裸鲤一样
柔软,冰凉
有真正的绕指柔

*堵车了

堵车了
整条街上
只有一个女人在嘤嘤哭泣

灵车被堵在路中心
雪花落着,仿佛
人们都被堵在另一个世界的路上

很多人按喇叭,大声咒骂
都急着赶往天堂
只有灵车上哭泣的女人
怀里抱着的那个男人
一直微笑着
一点儿也不着急

*俯视黄河

从万米高空
往下看
它就像一条蚯蚓那么小

——这样想
可以治疗我的恐飞症
因为我确信
自己决不会葬身于一条小虫子的腹中

*山色尽

黄昏
女人脱掉衣服,在河水的源头俯下身子
山褪掉豹皮,裸露出腹肌和胸部的肉
野兽只能在远处观望,却不能去打扰
这近乎野蛮的仪式……

这一切与神无关
但令兽类最原始的欲望
也感到惊惧

*像蜘蛛一样沉默

像蜘蛛一样沉默
昨晚躺在床上她曾想过
一个奢侈的比喻,可能
会耗干一个女人身体里的水分

早晨倒牛奶时突然发现
透明的杯子里
一只黑褐色的蜘蛛正在奋力往外爬
光滑的玻璃上
它的挣扎显得徒劳而且滑稽

“这是个奇迹”,从未发生过的
她被自己的意念吓了一跳
怔怔地看了一分钟,然后
几乎带着毁灭的快意
迅速地把它摁死在一块抹布下

她拒绝承认自己
还想过
像蛇一样冰凉

*相遇

正午温热的阳光下
一个白发老太太
独自在广场上
做护胸运动

……哦,一个女人的暮年
干瘪的胸部
和有限的肺活量……,在炽热的恍惚中
“你无法避免随时和自己正面相遇”

老太太很专注
根本没有注意到
旁边走过的年轻女人,偷偷地
往上托了一下自己的胸

*鱼

只要给他一湾水
这个男人,就能安静一整天
只要给他鱼饵
这个男人,就能在水边空等一昼夜
只要给他一根鱼竿
这个男人,就能在山坡上、沙漠里
屋顶、阳台、公交车、办公室,甚至坟地里
钓鱼。有一次在飞机上
他甚至想把鱼竿伸到云层里去

这个男人
一生最大的愿望
就是像鱼一样自由自在地游,或者
钓很多鱼,然后
把它们一一放生到别处

*甘南一夜

深秋,在甘南的某个小镇上
凌晨某刻,一个叫阿桑的流浪汉
在街边醒来,突然看到自己的身体
一团火,正在熊熊燃烧
他吓坏了。以后无论他躲到什么地放
醒来时都会看到周围人们惊恐的眼睛
他筋疲力尽,快要疯了
分不清自己是佛还是魔
每个晚上,他都想
浇灭自己自体里的火
或者干脆杀死自己

这是藏人扎西讲给我的故事
我讲给舒听。这时
正是深秋时节,在郎木寺的一间小客栈里
只有我们两个女人,围着火炉
舒说:这么冷,为什么不喝一杯呢
出去买酒。月光很亮
山坡上的寺庙已经睡了
山顶上的天葬台和月光一样,白得一丝不挂
我们不知道会不会遇见那个身体着火的人

每人二两青稞酒
躺在客栈二楼小木屋的床上
乘着酒意
我们第一次说起
那些想和我们上床的男人

——他们
或者其中的一个
如果半夜醒来
看到身体里的火
会不会产生杀死自己的想法

*春风浩荡

风从山岗上下来
每一次吹拂
都暗含窥探之心
风没有翅膀,但佗在天空中飞
也在我们的身体里飞
并成倍繁殖着速度
身体里的那些虫子、蝴蝶、鸟雀
还有本身酥软的骨头
因急于发现另一个自己
而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在湖边,我看不透一支芦苇的内心
只能从她摇曳的腰肢上
看见那只手,野蛮的力
趁着她走神时的一丝心旌荡漾
打开了她身体里的另一扇门

我可能和她一样
一不小心
就会爱上这世上最邪恶的东西



 楼主| 发表于 2015-12-22 01:10:24 | 显示全部楼层
趁这个世界还没有彻底变形·杨庆祥

*春夜独饮不醉

有多久未听见
甜言蜜语了
有多久未同饮一杯酒

不同饮一江水也很久很久了

青山隔得远
清风隔得更远

有多久未用一个平底锅
煎一个同心的蛋
有多久忘记了甜
就是被秘密咬了一口

明月离得远
明天更在明月外

祖国的山水你还记得多少啊
我脸上的山水你还记得多少

当我一口饮下萧条的春夜
有多少人独自走过有多少花独自开放

*看见一棵树很后悔

看见一棵树很后悔
看见一池水也很后悔
当初为什么没有长成
一棵树或一池水呀?

为什么长成了一个人
既不能餐风宿露
又不能被飞鸟带走
还要不停地大声说话
身世界证明自己的存在
其实树木听不见
池水听不见
山河大地更听不见

长成一个人真是件无趣的事啊

*姨

爸爸给你买的新皮鞋在衣柜最里面。
镜子在妈妈的梳妆台上。玻璃上有灰。
姨,你不必傍晚时才过来,
因为并没有秘密需要隐藏。

我觉得你的袄比妈妈的漂亮
我觉得你梳头的姿势也比妈妈漂亮。
妈妈在遥远的河流里,以泪洗面。
爸爸应该在抄近路回家。

姨,你按亮台灯坐在爸爸的藤椅上
“宝贝,我们就在这儿等他。”
那暗黄的灯光非常温暖
我真相投入你的怀抱。

我一点都不讨厌你,姨
我坐在你的身边很听话。
爸爸会回来,妈妈也会回来,
你坐着等待的神情很美很乖。

*世纪

我知道大多数人已经疲惫
但钟声依然长鸣
当我侧耳倾听这尘世回音
天空中飞过一只鸟的阴影

不能说失败了
也不能以群众的名义庆祝成功
好像只能停留在此地
看看云,听听风

*戏剧一种

他们将复杂的纳入减去。如果一团绳子
无法解开,就用剑割断。纠缠在纠缠中的人
是傻瓜,用剑的人是王。那他们都是王:
骑马只需扬鞭,杀人不见流血,
八千里山水,一个筋斗也能到达。

为表演发明了表演。这其中的过程如
手藏于水袖,抒情训练有素、咳嗽吞吐
报幕表上的笑是预定的佳肴。一个替代者
躲在幕布之后,冲一双眼睛招手。

油彩是面具的平光眼镜,干净的下巴容易生
长胡子。哭泣第一次反对眼泪,因为眼泪是
内心的,落在脸上的只能是掌声,噼噼啪啪,
越响的东西越无力。

他们呼唤那些匿名者的名字,那声音熟透极了。
原来对号可以入座,虽然秋天的椅子有些凉,
那臀部还有余温。小人物坐小椅子,大人物
不需要坐椅子。

没有人愿意走到幕后,说,洗手不干子!
伪装的戏服美轮美奂。
闭上了眼睛,拉亮了灯,
擦亮了镜子,蒙上了面孔。

*于是哭起来

于是很多人哭起来
很多人很多人
很多人哭我们的爱
很多人不知道为什么要爱

有泪的人真美啊
我有时真想大哭一场
然后心如磐石

把眼泪给了该给的人
就可以死了

*活得太久了

活得太久了,三十五岁
不敢大声诅咒
也不敢大声做爱

早就不是天才了
连庸才也不是
谁三十五岁还能大哭大笑?

活得太久真不是好事
这么久,三十五岁
都不知道如何去死了

*游园惊梦

我拒绝梦见梅花
我拒绝偷听隔壁的夜夜笙歌
我拒绝那一溜碎步款款走来

我拒绝一座亭子叫牡丹,一位
姑娘美如兰
我拒绝成为一个才子轻摇折扇

我拒绝画中人借尸还魂声声相唤
四百年煌煌戏文唱一曲人鬼相逢
我拒绝好心的皇帝姻缘钦定

怎么知道这不是一枕黄粱发生在
村前的大槐树?
我拒绝成为蚂蚁的驸马醒来好不伤心。

*我在所有的事情中都找不到存在感

第一件事不是吃早饭,而是吻你
食物没有灵魂,你的嘴唇甘美

第二件事不是阅读,还是吻你
文学徒有外形,你的舌头芳香

第三件事不是午眠
第四件事不是散步
也不是工作
也不在五点钟见友人

最后的事甚至不是晚祷
(菩萨已经厌弃我了吗?)
不是死亡,是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好好爱你

我在所有事情中都找不到存在感
除了吻你
我在所有事情中都找不到不朽
除了相爱
除了在泪眼朦胧的微风中我们相互覆盖


 楼主| 发表于 2015-12-22 01:11:06 | 显示全部楼层
九枝灯(节选)·茱萸

*李贺:暗夜歌唇

  在夜里枫树叶子像磷一样闪烁,
  雨水打湿了暗处歌手的嘴唇。
    ——扎加耶夫斯基《没有童年》

烟焰消歇,并不全因雨水的笼罩。
你目睹沿路灯盏渐次熄灭,又泛起
磷火的冷光,在诗之郊野,词的
密林。——它们飘飏如琐碎的秋尘。

这是驴背生涯最好的景致,旅人
在长夜里获得的更为私密的温存。
何况此处的全部还能为想象所滋养,
属于另一个世界,允许梦的遴选,

周身岚雾扫在陈旧的行囊上,打湿
写满新作的纸张。你想起以前
饮过的烈酒,佐酒的歌姬,嗓子
和嘴唇,嗓子与嘴唇之间的脖颈——
那一抹亮白,辉映着积年的寡欢。
现在,这些都如雨一般倾泻于此。

暗处众树列布,藏着哼唱谣曲的
山鬼、木魅或美艳死灵魂,不同于
那未曾听闻、来自异域的海妖:你
心志坚实,无惧于她们声音的迷惑,
而选择将世俗给予的敌意视为畏途。

但这路终究要走下去,穷尽一世
微弱的可能性,并在对各种音乐的
聆听中分辨出快乐的丝弦,聊度
这突如其来的今生。直到对人间的
眷恋,汇聚起所有的虚构之物。

*钱谦益:虞山旧悔

  码放好这些词语
  在你的心灵变得像岩石之前。
    ——斯奈德《砌石》

枉称国手,救不活这乱世枯棋。
现在你老了,在外祖旧日的庄园,
就着那棵开出花朵的红豆树
忏悔平生的恨事:党祸,罢归,
丁丑之狱,甲申之变,乙酉失节,
楸枰三局里人心的澌灭……

帝国南端的海岛却让你老怀
安慰:一座是园中红豆树的来处;
另一座是大明最后的归宿。
更不必说身旁风姿仍在的美人,
多少年了,衰老的心脏依旧
怦然于那年冬天半野堂的初逢。

接着是我闻室之春,芙蓉舫中
催妆的满船瓦砾,绛云楼之火,
以及白茆镇芙蓉村间苏醒的春神。
最后,你来到拂水岩下,将
毕生的诗,书写到苔藓和石缝,
我则在墓旁瞥见一枝孤零之萼。

遗民?这冠冕属于你的不少友人,
而不是你。一湖的冷水至今还在,
王朝已更替了几轮——这件事
堪称最好的幽默,你诗的技艺中
绝佳的点缀。二十年过去,历史
为灵魂安排了暖春,让你安心

与世界道别。三百多年也这么
过来了,山水已懂得与时俱进,
没有什么主人,只在乎资本的
诚意。我失落于虞山的夕照,
失落于不可再得的历史瞬间的
每一个决定。我,邀请你见证。

*蜂巢:深夜谈

  你在我的灵魂中嗡嗡,陶醉于蜜,
  你的飞行迂回在烟雾缓慢的螺旋里。
    ——聂鲁达《白色的蜂》

远处传来海浪的喧响,要很静
才能听得到。阳台,星光带着湿,
群山耸起天边月色,而室内的
奇居峰,并没有探出红棕的羽翼。
相比头和腰上绚丽的黄色斑纹,
那外形丑陋的泥团是你的蜂巢?

衔回土块,加入唾液,悄悄贴向
这面雪白的墙壁,并不打搅主人。
而我们发出声,夹杂好奇和冒昧,
洋溢询问的激情,为夜深时分,
诗之奥义的试探、对答与验证;
为远来的不眠,作歉意的表示。

对着蜂巢点起烟卷,烟雾缓慢
散开于可能的飞行。我们再一次
回到阳台,继续谈论筑巢的技术。
看,泥壶蜂,精巧的陶艺师,
用探入甜味的长喙,运来泥巴,
以工匠之手,塑出最初的陶器:
这制作的乐趣比之采蜜又如何?

这蜜我们也采:自呛人的烟雾,
用敲击键盘的手,从词的瓣萼,
探向修辞和思想的花柱、花心。
我们并不知道蜂巢何时能筑成,
只有藏好刺针,等待最后一刻。

*炉端:酒后作

  光倾泻而下,水满溢不止
  万物皆呼吸细碎的影子
    ——高桥睦郎《风景》

烈焰以虚无锻打粗瓷,有雨水
滴落在酒杯边沿。地震细微,
良夜轻颤。瞬间点燃起酒馆中
那只并不存在的、想象的火炉。

让我们暂时拥有阁楼和餐桌?
食物静默,语言无知,夜风在
舔舐着自己的嘴唇。窗子外面,
冬天正练习着如何选择白昼,
卸下时间加诸其上的刑具——

四季有不竭的激情,并消化秘密,
旧物则蒙上了遥远的灰尘。何况
诗人的歌喉已绽放在盛宴的最初,
配合雨水,朝向对不朽的交付。

炉边就是云上,云上就是雨里,
雨里酝酿着接下来的漫长雪意。
雪意又多么无常,它带着面具
成为炉火和柴薪,加入夜之温存,
呼唤新时代的电灯:微醺足够
熄灭此间这些不停闪烁的光亮?

诗的渴的,和歌并不觉得饿,
二者的相融让世界又轻颤了一下。
把身体委托给语言的火苗,
灵魂被烤得轻盈。恍惚深处,
这轻盈——这轻盈扑向了炉端?

*中拿咖啡馆

午后慵懒,拥揽进临隐的物候,
闭守林荫道,插入阴影的匕首。

那束光!隔着玻璃,带走初夏
出匣的阵雨,你所珍遇的薄礼

来自赐予的日常:食物或甜酒,
为你失误的词语,添就新脾气。

有人离开,披起椅背上的单衣,
你淡意转浓,又点了一杯热饮。


与诗为伍点评:当下诗的一条独辟蹊径。白话语境外的围栏。但还应通俗化些,要消解于无痕。

 楼主| 发表于 2015-12-22 01:14:05 | 显示全部楼层
裸体野餐·袁绍珊

*大同世界

我们像清洗葡萄一样,小心翼翼
把彼此的身体吻过一遍
一片桑叶等待时间,蚕食出无底洞
一堆朽木
等待痛苦有雕塑

我多想为他打造一个全新的世界
在水中抽出,一座孤岛
把房子建在八千米的山顶
看着骄傲跳伞,在大气中破洞

做一头善良的黑熊,每天呼噜呼噜
和他拥抱着滚离轨道
柔软如蝴蝶和野狐
舔尽勺子、树林
把每滴花蜜收割净尽

我多想把自己碾成粉末,进入大气最隐秘的内部
无须再像一对花烛
为爱瑟缩,东歪西倒
来生成为一尾鳝鱼
幼时为雌,生殖一次,再转变为雄
完成自我的终极探讨

大同世界里我不用再当一只母狗
为占有而不断决斗,决斗
不再躺在夹娃娃的机器中
渴望一根摇杆
不再廉价,不为硬币或誓言所动

我所想的一切在大同世界里都发生了
我所想的一切在大同世界里都没有发生
我在大同世界里和姐姐相依为命
我在大同世界里和死亡形影不离
连买卖自己也无能为力

大同世界里,我什么都不隐藏,不偏爱,不张狂
原谅背离和寂寞
让欲望和尊严奔命于繁华的街角
拿着止血钳拍照,把石头放进破碎的口袋
连一只蚊子都可能欺负我

姐姐,我在大同世界里爱他已胜过我自己
以至我也努力去爱上你
努力败坏仅有的肉体
我把背叛者的壁画吻过一遍
甚至把屋顶的乌鸦也爱过了
我将失去名字,化作野马
随意交合,不作选择
拔光银河理性的白发

大同世界里,我将尽力讨好所有人种
丢掉枷锁与包袱
继而失去名字,化作白纸
以至我什么都不是
连一只目露凶光的母狗也不如

*神石榴

在洛杉矶往旧金山的火车上,
我慢慢地吃着一枚神石榴。
满手耐性,
狼狈而脆弱,
有时来自西安、以色列,或美利坚合众国。

我对时间斤斤计较,
譬如高潮长短、超时工作、排队轮候。
时间对我也充满怜惜,
——不能讲究生活,只好讲究吃石榴的步骤。

石榴是适合国葬的水果,
每颗种子都曾被苛索;
它是适合婚宴的水果,
每滴甜蜜也能仔细分割。

车窗外,多汁的太平洋毫无预警地在我面前敞开,
我如蛇类游走于美洲地壳。
注定流血的人生,
只能戚然捧着一颗忧郁的心脏。

在我的家乡,每颗丢弃的种子都是进口的,
没有一种水果能代表我的过去,
没有一种水果能反映我的将来,
没有一种水果像石榴像女人那样,
必须经历挤压与痛楚。
在我的家乡,每颗种子乃至于每个人,
都曾被狠狠地基因改造过。

我的个人史,比石榴更为混乱完满。
我的卵子刻满神奇的文字,
毫发无损,
那怕被误读被咀嚼被剖开。

只能无所畏惧地接受世界。
正如火车上的我只能面朝回忆,
倒退着,
进入沛然的未来。

*春画

起初是高楼的外墙剥落。

我在旁边新奇而淡然,坐着,含着
一颗薄荷糖
仿佛看着葛饰北斋的春画,或领受
一份禁止咀嚼的圣餐

床单涌起腐朽,我已感到核心的崩坏
日薄西山,血液涌到不知名的湖泊啊春天
劳燕叨走手、脚、眼睛。嘴唇和乳头
我找不到索引或部首
仿佛在翻着,一部
过于深奥的字典

倒下。倒下。倒下。

在疲惫的水柱之下
无声的锤子敲着木桩
死亡的气息在孔道里四通八达
幻影,是我之于他们的印象而痛苦
之于他们不过,失去
羞耻和眼帘
一股落叶的极乐
已将封印打开,浓稠的胶水黏着指尖

大同小异的冰山互相
碰撞。我立于子虚乌有的孤岛
感觉薄荷,在我
口中扩散剥落
麻痹唇舌

倒下。倒下。倒下。

在这样一座爱的熔炉
努力取悦,巨大的虚妄
我无力,坐着;无力,观赏
乃至无力
成为一具完整的骷髅

*裸体野餐

在这样明媚的秋天,树木衣衫褴褛
有人因凝视而大汗淋漓
唯有光,可以放纵如一匹马儿

妹妹在水中散步,我在陆上沐浴
有人伸出手,你一条蛇伸出舌头
草席尽是翻倒的苹果和良知

色情的油墨,把交叠的腿定义为体操或歌舞片
秋叶扩充着野地的宽容
又藏着一千只可疑的豹子

无数钥匙伸进油润的锁孔
绅士们的眼睛多少次,以资产阶级的礼仪
为我和妹妹拿下了大衣

妹妹始终是雨后的蜗牛,浑身洒满脆弱的光点
我在她的王子面前,伸出仙人掌与绸缎
讨价还价他外遇的机率

但在这样明媚的野地,她的房间就是我的身体
思想的气球膨胀着
吸引更巨大的氧气、欲望、疼痛、敌意

啊,妹妹,在宇宙之中
我们已成为被议论最多的生物
在野地之中,我身为诗人已尽力使事物简洁

*枯山水

我把欲望的白砂撒在心的后庭
苔藓无花,无种子,却生育旺盛

荒唐的黑夜留下荒唐的脚印
徐徐点起暧昧的孤灯
把时间的瀑布卷成发髻

石头在正反合的辩论里滚动不息

肉眼细碎,耙出温柔的始终
山让水在哪里流淌,爱也在哪里被消耗

喜欢过无言的石灯笼
也喜欢衣领的弧度
喜欢幸福
却不渴望一座园林去供养

唯有空间才是物的真正自由
我在尘埃里
把禅拂走




 楼主| 发表于 2015-12-22 01:15:07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们都是孤独的刀子·宋尚纬

*她闭上眼躺成静谧的大地

她闭上眼睛,感觉恐惧跟随自己
她学习成为黑暗,凝视
制造伤口的历史并聆听雷声
她希望元音的音节
能够更简短,不再是冗长
且沉重像在棺木中的母亲
她记得自己曾希望飞翔
像鸟儿。轻盈地站在枝头上
像这样就能够成为树
她立着像树,落下的叶片
都像她一般,躺下就成为黑暗

她希望自己成为宇宙,呼吸
之间就有星系随之生灭
希望不再死去,不再痛苦
闭上眼睛想象自己
是音乐,拥有节奏与韵律
跟着摆动,像是能回到
自己第一次死去的时间
发现比想象中更贴近伤口
像是自己就是伤口
她疑惑。感觉自己
像是惶惑的草原,被风轻抚
弯下自己的腰,躲避温柔
以为没有人会对自己温柔

她偏执。抗衡自己的父
感觉死亡离自己更近
像是站在崖边,远远地听着
欢快的歌声与乐器的声响
她尝试聆听大气的呼吸
尝试制造云层之间的摩擦
尝试成为雷电。尝试成为火焰。
她一个人站在虚无的房间
以为一切都是虚无
细细地探试尘埃
温柔地轻抚,以为自己就是尘埃
以为尘埃也该被温柔抚摸

她走到坟地,安静地躺下
看见自己的历史
有如黑洞但却温柔地给予
亲吻,或者拥抱
像是希望有一个谁
也能将自己紧紧抱住
像要将彼此揉进身体
应当再寂寞,也不再孤独
她闭上眼,成为静谧的大地
像是这样就不用再面对恐惧
等待变成更深的土壤
成为干枯的河床等待雨水
等待自己成为更好的人

*我恐惧无法感觉美

我时常惊惶
恐惧于无法感觉美
我一个人
走在丛林里
不知道谁在身边
说出的话
像蚊蚋又像雷
我会受伤、会流泪
你一条河流
沿着自己的血管
寻找自己疼痛的根源
我是那么担忧
却又如此哀伤
像负伤的兽终日面临死亡
流下的血都汇聚
成为音乐
那我是否就是音乐
我终日质疑
疑神疑鬼,不敢相信
有谁会轻抚我
填补我的缺口

知道自己是沉默的
平躺成为土壤
让树长在我的身上
让我成为他的年轻
让我成为时间
让我变成音乐
偶尔以为自己是芦苇
风经过我
让我发出声响
感觉自己又失去了什么
我是一直失去的孩子
我惶恐像天色渐暗的虫鸣
沿着山的棱线行走
我犹豫像鸟
站在枝头上鸣唱
却发现自己已经干涸
像一条死掉的河
没有语言可能陈述
也没有水
可以滋养他人

我指着自己问
我还能失去什么
生活让我们变成
什么都有
却一无所有的傀儡
我流着血
受着伤
却还是在生活、生活
我感受不到美
感觉不到活着
希望自己还能是音乐
还能走过时间
走过夜晚
走过黑暗
我还能失去什么
我什么都不能失去
什么都不想失去
我起身成为风,经过芦苇
听到静谧穿过我们的巨大声响

*你那边也下雨了吗

看见窗外下雨时总是想问
你那边也下雨了吗
想问的太多
冲出口的又太少
我们听到的
是同样的雨声吗

想问问你,关于自己
有晴朗的一天吗
是不是问候彼此
灿烂的气象是否闪烁
已成例行公事
而我总也不知道
是否有雷在远方惊起
是否有雪在远方肆虐

是不是总会有
沉重的时刻降临
像光照进午后的窗棂
在我们俩人之间
你总选择沉默
像是我们从此命名
不知该从何说起的故事

以为你像我,或者就是我
以为门扉紧锁
以为窗外的雨或雪仍下着
以为你正缩得小小
小小的像是受伤的孩子
仿佛又听见雨声
看见光从门缝中透出
轻轻地抚摸门框
像抚摸你一般
才知道一直都只是轻掩

*典故

我所知道的一切
在你眼里
永远都是那样
无知、幼稚
像初生的幼兽般
向你靠近
隐隐期盼
却又隐隐恐惧
你的靠近

我在远方看你
如植被伸出绿色的枝桠
浸入黑色的河水中
在自己的星系旋转
面我们必须坦诚
有些事物并非绝对
例如时间
若承认沙会不停流逝
不会溯及本来的自己
那现在的我们
是存在着如你所拥抱的
水那般冰冷吗
又或者是炽热像
我拥抱你那般热吗
但我们并不存在
于那个有你有我的历史

如果我们同样存在
于难解的梦境里
在同样的时间里
我们不断地不停地
不曾歇下不曾渐渐
死亡或者消失
如两只受伤的幼兽
了解彼此
抚慰或者伤害
我们了解发生什么
都并非彼此所愿
也都是彼此所愿

最后的最后你仍是沉默
为我整理伤口
凌乱的皱褶
像是那样就能抚平我的心
为我打理我凌乱的发
那些蔓草那些
尖锐及粗糙的话语
像是那样就能触碰到我的灵魂
而我仍是我,在远方瞧你
隐隐期盼你能靠近
却又隐隐恐惧

也许哪一天谈起
和你之间的每一个典故
我会不胜允喜
却又不胜唏嘘


与诗为伍点评:叨,一个如此会唠叨的孩子,黏人的孩子。仔细地听下去,也不失为欣赏一支支台港地区流行的歌曲。那旋律就像绵绵无期的细雨,阴沉沉的天空,对着长空而望叹,而轻声……优劣何在,读者诸君自己感受。


 楼主| 发表于 2015-12-22 01:16:42 | 显示全部楼层
不在场的火焰·林宗龙

*这算不算一种回忆

嗯。父亲。在我的诗歌里,
你并不在场。我反而喜欢和你
说话,这算不算一种回忆:
那辆剩下车头的
黄色卡车,仍然被抛弃在
公路边的桉树底下。
在某一天清晨,
我看到你妻子脸上苦难的斑点,
那深深的皱纹
被光照耀着,这算不算虚无的部分?
嗯。父亲。
我听到了一种指示:
命令我种下岛屿
跨不过的桥,以及雨里
消失的脸。
有一张是奔跑中的我,
有一张是奔跑之后停下来的我,
而有一张停下来之后,
再也没有出现过。
嗯。父亲。
这是不是我在五岁的房间里,
打碎一只杯子时的声音?

*下雨之前

四周全是欢快的鸟鸣声
可是没过一会儿
乌云就遮住了天空
父亲粉刷过的灰色的墙
一群蚂蚁来回穿梭着
像藤蔓一样盘在树上的
黄色牵牛花
微微地晃着小脑袋
在下雨之前
猎手在茂密的林子里
穿好了靴子
摆放着杂物的车库
有一股樟脑丸发酵之后
压抑的沉闷
我躺在椅子上期待着
雨下来以后
遮阳板被雨点拍打时
所发出的声响
多像死者在空旷的地方
呼喊着活着的人

*不在场的火焰

清晨的光在苇草的腰间摇曳
树林的花床
荡漾着无限的肉体
肉体里的我
在怀念肉体以外的火焰
我打开门走出房间
在即将到来并很快消失的黄昏
注视着墙垣上的蚂蚁
这些黑脑袋的小生物
在我眼前
不动声色地觅着食
黑色的触须
在空气中微微晃动着
好像藏着那团
令人敬畏但不在场的火焰
在很远的地方
你就能听到去世的祖父
在马马尾松身后
用铁铲从泥坑铲出砂砾时
那笨重的声音

*扫墓记

我沉浸在一种笨拙的语调:
在奶奶的坟头,父亲卑微地蹲着,
挥动着手上的镰刀。
没过多久,他的身旁就堆满了
被割下来的野草。
我沉浸在父亲熟练的动作中,
那急促的缓慢,
有着天然的荣光,
你语言洞悉了一切,
在这座山里来回走动着。
或许你会听到
那野兽嘶吼过后的声音,
像雨中生长的
那些芒萁一样平静,
锯齿状的触角,
多么旺盛的生命。
但你不得不承认:我的父亲
一个无法躲避的事实,
在他起身时,树影打在
他曾经年轻的脸上,
我仿佛看见一玫石头被丢了出去,
回荡在一股原始的
温柔之中。

*造物主

你熟悉我的生活
酒宴散场,第一个离开的
人是我。你按老规矩
将我领向,一间空出的房间
你比我清楚,下一个动作
完成以后。我将把
镜中的自己,当作仇敌来
对付。你让灯自己亮起来,
让我看见一些面孔:时而
堂吉诃德,时而弗洛伊德。
当我四肢疲软,你在暗处的手
抓住我的衣领,给我一个
滑稽的手势。我熟悉
接下来的场景,你开始
假装仁慈,把我从旧的舞台
推上新的舞台。你抖掉
我身上的灰尘,转身离开时
还冲我做了个鬼脸。

*突然的风

云层压得很低
出走的小鹿
在林子中消失
河水依然流尚
有鲜红的果实
落在榆树下
来得突然的风
把羊群赶到
废旧的栅房
那个怕水的人
走了半辈子的山路
在暮色降临后
他经常坐在河对岸
数天上的星
好像置身在镜子里
他在里面看见
光线变矮
蜗牛拖着一天
慢慢地移动

*芦苇及深处的软体物

铁轨附近的夜色里
湿地的芦苇,以及芦苇深处的软体物
我重新确认着它们
好像能轻易地触及到灵魂的痛处
我的父亲站在那里
一片开阔得看不见脸的水域
他像个法官朗诵着我在黑夜造出的诗
弥漫的雾气像一场无来由的舞会
我忘了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那是梦里的狂欢
我的父亲就站在茂密的芦苇荡
只要火车的汽笛一响起来
我就感觉有一阵风你无数双力量的手
抓住我那毛茸茸的尾穗
我要靠近我从未靠近过的父亲
天黑时候
万物低垂的样子

*送一个人到离海最近的地方

那个陌生的人,或许就是你的父亲,
在夜晚他难受的方式
多像你在遥远的陆地听到的海浪声
隔着地层,呼吸平缓而均匀
他向我倾诉他的喜悦和痛苦
像个不大的漩涡很快就被一股暗流
击碎了。

它同时击碎了我对死亡的具体想象。
当很多人抬着你的父亲,
嘴上念念有词,往海里撒着冥纸,
像时机恰好的预演,
仿佛我就是躺着的那个陌生人,
从另一个星球的腹部赶过来,
收拾着火葬场的锅炉冒上来的烟,
这些所有父亲身体和记忆的残片,
像你抬头就能看见的蝙蝠,
在空荡的露天屋顶,用翅膀遮住
那个翻滚着的
立即要从后花园的果树上
坠落下来的星辰。

*虚无里丢失的部分

树丛隐匿着正在发芽的草木植物,
远处偶尔打来的灯束,
突然就让整个夜晚动荡起来。
我凭着剩下不多的记忆,
去寻找车前草留在灌丛的气息,
神秘指引着我,
好像我就是神秘本身。
因为一些如瓶子破裂的奇怪声响,
我屏住了呼吸,
我在找一件虚无里丢失的部分,
那是你无法触碰的感觉:
一辆卡车载着废木柴,
经过桥面时引发的阵阵颤动。


 楼主| 发表于 2015-12-22 01:17:17 | 显示全部楼层
风一直这样吹着·赵亚东

*二姑

八十岁了
还把缝纫机推到街上
为别人做鞋垫,缝衣裳
八十岁了
还为五十岁的儿子买药,喂饭,洗脚
眼睛看不清
有时把两件衣服缝到一起
顾客们唧唧歪歪
那一天,去廊坊
远远地看着你
躬着腰,推着机器
那一天,风很大
仿佛一个义无反顾的英雄
你驾驶着自己的战车
仿佛,这世界没有你的缝补
就会被风撕破

*我爱你

用一堆金黄的谷子
用麦地里低飞的麻雀
用我在乡村全部的家当
用山坡上的牛羊,用溪水中的鸭鹅
用我五分的地
用我的方言,用我的黑面孔
我用这些爱你!
亲爱的,如果你想像麻雀一样
低低地在田野上飞,如果你
想像牛羊一样懒散地在草原上亲嘴
如果你能扶起木犁杖
在方言里耕,在鸭鹅的歌声里种下小米
亲爱的,如果我用这些爱你
那么,你的心
会不会像大地一样
微微地起伏一下

*风一直这样吹

风把山坡上的小树吹弯
如果再弯一点儿它就贴紧了脚下的尘土
和尘土里星星点点的村庄
风一直这样吹着,牙齿里的冰,嘴唇上的风霜
风也吹着我,围巾里的火焰,手心里的苍凉
这些桔黄的草芥,这些被吹散的时光
唯有飘荡河波澜不惊,它的缓慢
暗合神的脚步

*时光

多么急促,小章节一闪而过。
多么锐利,小蒺藜的暗箭射中了我们的中年
又是多么幸运
我们还能看见:藤蔓、浮云、残荷与水的互相赞美

看见那些夕阳下独行的老人,夜晚迷路的孩子
漫长的时光和短促的呼吸,同时在我们的沉默里

*儿子

1998年,你出生
在郊区的出租屋里
你先露出头,然后是肩膀
我们没有钱去医院,接生婆使劲儿
抓住你的肩膀,往出拔
我怕抓坏你的小骨头
哀求她慢点,轻点
可是这个世界充满了暴力
儿子,你第一次睁开眼睛
看到黑屋子,看到我
你没哭,很累的样子
烧热的火炕,冒着烟
烫坏了你的小身子,火泡后来发炎,感染
什么苦难也不能阻止你长大
你开始会爬,我一招呼你
你就爬到我的臂弯里,躺一会儿,小嘴嘟哝着
还没有学会走路
我背着你去办暂住证、卫生证、劳务证
背着你去摆地摊
有一天,地痞收走保护费后
刚走几步,你突然大哭起来
那么悲伤

与诗为伍点评:深刻、准确而警示的描写,如控诉一般农民工的艰难。

*溪水

我们看不见,一滴水中
隐藏着河流,甚至还收留着
世间所有的苦难和幸福

溪水藏在山谷深处
与林涛嬉戏,与山风唱和
这人间的流水,淘洗我们出世的心

你只可以听,这淙淙的水声
这水声里珍藏的亿万年的——
宇宙洪荒

只是,我们还没有学会倾听
就丢失了冰冷的耳朵

*顠荡河的黄昏

从没像现在这样,企盼着黑暗的到来
飘荡河的黄昏
是我一个人的故乡

一粒蚕豆,躲避着光,和瞩望
一个人在水中
渐渐隐去真实的面孔

枣红色的马匹,此刻扬起头颅
河水再涨一寸
就要吞没它眼睛里浑浊的泪水

村口的木桥,像一根鱼刺
卡在飘荡河的黄昏里
桥上等人的人,一个名字也不喊

*女民工

  站在工地的楼顶,每次你都想跳下去

我们都喊你老于
在农贸市场,我遇见你
左手一袋大米,右手一袋子卫生纸
牛仔裤裹住了你发福的中年
塑料凉鞋里,五根脚趾被水泥烧得面目全非
在建筑工地,你搅动水泥和沙子
有时也被男民工们调戏
你用铁丝绑紧裤子,用皮带勒紧胸
你还要留下一半的脑子,想儿子
他在山西读大学,他需要你的汇款单
他已经有了女朋友,这是你今年来唯一高兴的事
你的男人,醉酒,赌博
几顿拳脚,又把你唯一的高兴打死了
每次在楼顶,你想跳下去
但你都会转身,你想等儿子念完这最后一期
你还想最后再给自己赚够一口红松棺材的钱

*蘑菇头

我们像小蘑菇头
矮矮的,好像刚从地里长出来

我们滑雪橇
双脚使劲儿一蹬
就飞速地向下
陡坡下有小平台
结满了冰,更多的蘑菇头
等着我们打架
你推开我,狠狠地
你的鼻子被打出血
红色的蘑菇头,闪着光

后来我们去了城里
在建筑工地,依然是蘑菇头
塔吊倒下来,你又推开我
这次你没有流血

你被按回大地深处
好像这蘑菇头
从没长出来

与诗为伍点评:这个结尾有点生冷,仿佛在讲故事,没激发出来。有技巧但过平。

*和玉米一起长大的孩子

和玉米一起长大的孩子
脸颊也是红红的,这些小淘气儿
躲在田里,一闪身的工夫
就变成了大人

水意弥漫,黄昏中的山冈上
白桦默默注视着远方
这些和玉米一起长大的孩子
这些金黄的米粒

在时间的针脚里
正被我们的母亲缝补
是的,我再次提到的母亲
她总是看见云里的闪电,和那些
离家远去的孩子
还还看见了整片的玉米田
像金色的佛光,裹紧了轮回的路
 楼主| 发表于 2015-12-22 01:18:21 | 显示全部楼层
避雷针·白月

*现实主义者

真正的死亡还很远,必须先制造一些面包
一些小谎言,来增强体质
准确地捉摸真实的生活片段

继续享受食物的纠缠:亲和吻……
巨手牵引的波浪紧随风暴,如我
听从桌子上的静物
在一条河流的两岸拔河

爱的喜悦充溢挖掘的深度
当灵魂给肉体让路,痛苦便诞生

*第三者

我已经无法想象自己温柔的样子
我和你还在一起

头和头在一起
手指和手指在一起
大腿和大腿在一起

我们的叹息已离彼此远去
我们,太具体了

爱是第三者,站在屋里任何角落
从各个方位围观我们

偶尔,还会有一场色情电影

*婴儿

别让我醒来
别把我眼皮揭开

让我沉醉,在一个梦境里:
吃糖、赤裸裸、玩耍
嬉皮笑脸、不男不好
大笑:呵呵

别唤我起来吃饭、梳妆、上班
用自己的嘴接受外来的舌头
用世俗的唾沫将我淹没
把我变成一条面向大海摇尾乞怜的鱼

别让我醒来
别把我引入歧途
别让我成长为一根鞭子疯狂地
抽打自己

*情人

我们相同、相爱。
我们的爱相同。

我们亲密,如我是你亲生。
我们疏离,如你我是父女。

把我嫁出去吧。

*缝合

我亲眼看到我的母亲
她把直尺往那儿一放
用画粉在某个点,反正在她需要的刻度上
横撇竖捺。随后我听到“咔嚓咔嚓”
剪刀下,碎布条像彩色的闪电
落下来

我亲眼看见母亲踩动机器
越来越快
咔咔声,越来越快……
好像从她脚下跑出一头梅花鹿
随后跑出更多——
狂欢中,母亲成了鹿群的首领

与诗为伍点评:有这样写缝纫的么?第一次见到!!

我目睹我母亲
工作时戴着老眼镜,那时她还年轻
针尖扎进布料然后出来
又扎进去。无论开头还是结尾
母亲都不放心,要来回多扎两针
这样不容易撕裂
当母亲站起来,机器停止响动
时间静止

我看相片时
我得意地指着我的衣裙说:这是我母亲
用剩余的布料给我做的
我并不在乎母亲用拼凑的手法打扮我
我只是感觉到那咔咔咔的声音,你我生孩子时的
最后一个过程:缝合

*边缘

我指甲长
是临时的
我的睫毛临时眨一下
我转身,制作的角度是临时的
我的嘴角、鼻梁上的汗水
是临时的
我的呼吸会临时关闭
我为明天工作,为别人幸福
我没有妄想
我的星球已落户。我听到的召唤
是临时的
我临时答应一声,而我的声音
是临时的回音
我的传达如一束光进入黑夜
我抵达的黑暗角落
是临时的,我的传达不需要队伍
我的身体
有临时的颤抖,有村有店。我拼凑的这些临时
是临时的
我的痛苦是临时的。我的爱情
是风景的观赏者,而风景也是临时的

与诗为伍点评:相信,诗人的这种写法也是临时的

*孩子

我私有的产物
日益成为他自己

近距离辨认,亲自用血绘制的图标
渐渐褪色,模糊

我恐吓自己
原因在于更清醒地认识
我或是他

但我从未看见过自己原始的模样
这也是他拥有的经历,而我们不共同享受

我不再相信镜片和别人的言论
一枚精子的成长
改变了我的世界观

*徘徊

避免在梦里大喊大叫,我出来
我出来了。涉过千山万水,翻着意识的跟斗

而我发现梦外有更多大喊大叫,明晃晃的
到处是镜子和漏洞

面对不真实的反光,更想去批驳
可我不想与自己搏斗
怎么办呢
蒙头睡回去吧。但谁能回到旧梦?

要么在这边要么在那边。而两边都一样
两边都一样,干脆我骑在墙上
听墙两边的叫喊声,不绝如缕

*感恩节

感谢这洁白的肉体
承载着我的空虚

忍受着
夜深人静时,辗转反侧的多重旋律
已诞生和未诞生的,别的
更复杂的、肉体的多层含义

原谅诀别
青春时期远离父母,远离现实的盲动

感谢她稚嫩而顽固的勇气
旋转、仰卧、腾空、倒立
休眠般的静

感谢她顺从突然的冲动和哭泣
给出养分,给美丽浇一次水
这深陷泥泞大街的肉体,边开边凋零

感谢这曲折花茎的支撑
无数次爱之箭
给予酣畅淋漓的洞穿。她沉迷于自我独裁
我感谢这善意、无知、富有节奏的摧毁
这肉体,只能毁在骨头手里,我因此感谢:

她绝无出卖自己的机会
她永远不会成为别人,别的什么物质






 楼主| 发表于 2015-12-22 01:19:10 | 显示全部楼层
芦苇长在河之上·李其文

*往开阔地去

往开阔地去,浅草依依的坡地上
开满鲜花。春天像土地般肥沃
这些自由的身体,在风里打滚,在奔跑
它们永远不会陷入
被时间和年轮挽留的雨水中

我必须趁着蝴蝶还没到来
带上被褥、谷物,和被生活困住的身体
在水塘边安营扎寨
我要与那些美丽的花朵为伍
与几株青草,躺在辽阔的季节里
看着天上的云朵,慢慢变化

再像一只颜色鲜艳的蝴蝶
对一朵花,说出内心的话——
即使我是多么爱你
但我也迷途知返,终将别离

*无场无幕

天空裸露,那些飘散或聚拢的云朵
如水母般,游过一条河
季节里两处奔跑的农民
在田地里焚烧枯草

我像一棵椰子树
行走在这些乳白色的浓烟里
被烧红又暗黑得如石头般坚硬的土块
是我的心脏。一条条纵横交错的田洼
成了我的血管
被春天喂饱的小蝌蚪
像我一样,羡慕我们的父辈

自然是一个无场无幕的剧台
我只是一棵椰子树
像赤子一样抓紧大地

*芦苇长在河之上

风一里消失,这些风中的锚
就会像一尾尾小鱼
在日落之前
游向从河里凝视它们的人

地瓜在泥土里还未成形
被拔出的萝卜,给这个世界
留下一张张雄辩之口
我该渡过这条河,穿着
来世的衣服
让河水将我变得沉重
如一块长了三十年的石头

阳光会变得轻如羽毛
消失的风会回到原来的位置
我也将会遇见一个头戴草帽,肩挑锄头
手牵水牛的男人
一块坡地会长在河中央
芦苇,是他飞扬的青丝

*出生地

有一株草,在一经意间长出来
就在这堵透风的墙上
它竟然穿过了时间的枷
我猜想它是否像我女儿般
穿过子宫,带着血腥并沾有羊水的味道

我们始终保持着距离
如同我对这座被雨水喂饱的房间一样
我不能像这株草一样穿过
日渐腐化的水泥
带有家庭符号的红砖
我充其量是:椰子木板制作的门板上
那把被铁锈爬满的门锁
在我父亲的嘱咐下,每年来开一两次
如同清明,每年来祭扫

如果不是被一群红色的蚂蚁啃噬
我依然会站在那里,站在时间的角落里
把一株草,当成亲人

*所有的树叶都没有凋零

在海南,冬天会像一棵树
有深入土地的根须
有成群结队的叶子
视雨水和阳光为饕餮大餐
懂得在风里收拢枝叶
像我们一样用情至深
会在夜里,把左手
放在一只乳房上
用右手去抱住一个温暖的身体
然后把嘴唇靠近一只耳朵说
“所有的树叶都没有凋零。”

*云

今天,就让我一路追随你吧
我要和你一起跨过这条河
从这座城市飘回我出生的乡村
从钢筋水泥的高楼回到低矮的瓦房
落日拉长阳身影
郴子树,河流,飞翔的鸟翼
与山峦在同一时间
静止。这时我父亲和他的同伴
也将从田地里回来
像牛一样暂时卸去重轭
然后卧在树阴里
反刍,假寐,用尾巴
不断地驱赶蜂拥的蚊蝇

*蚂蚁

有无数只蚂蚁,从墙缝里
从无数张面孔中逃离
它们也有无数条腿,四肢健全,成群结队
它们懂得绕过雨滴
像我一样躲进屋檐下
它们甚至还懂得避难时
嘴里叼着粮食,叼着还未出生的子女
但我要看看它们怎么跨过
这片如海洋般的水洼,到达
另一个水洼

*亲爱的

亲爱的,我抬起头就能看见大海
它蓝得彻底,像你想说
又说不出的一句话
十二月的阳光,是天堂馈赠给大地的金子,
温暖如我昨晚给你冲的那杯牛奶
近处盛开一株株三角梅
它们的香味纯粹
甘甜,像童话里的仙女赤脚走在风里
亲爱的,我就这样站在
像海一样蓝的天空下
期盼一朵白云带来你的消息

*风是这样吹过的

风从荒芜的夜里吹来
带着夜行者的脚步声
和青草味。一只蜗牛在山脚下
小心地昂起头,畅饮露水

一到深夜风就犯困,就走不动路
吹不过山脚下槟榔园里的
那间茅草屋,吹不断狗的狂吠声
更吹不醒一个老人的酣睡
它只能借着茅草屋上挂着的
微弱的马灯,去照看山上的坟墓

后来的一场雨
把风和挂在茅草屋上的那盏马灯
浇灭了。黑夜在黑色的大氅里
变得明亮而温暖
老人醒来时,锄头倒在泥水中
一群蚂蚁将他的一只鞋
划进溪流的港湾,狗打了一个喷嚏
一只老母鸡下了一只蛋

*时间

黄昏来了在我的意料之中
那个被日月堆积的山丘
长满了杂草和几朵黄色的野花
而时间无法抵达的深度
是一缕炊烟抵达天空的深度
一句谚语打探往昔的深度

时间辽阔而疼痛
如这分娩的大地

*牛岭

一到三月,这座临海的山岭
在热带与亚热带的交界处
把所有高出海面的灌木丛
把比时间还坚硬的石头
腾出的空间,让给漫山遍野的木棉花

看见了吗?那血红的花朵
被太阳咬过的齿痕,历历在目

我和来自海边的风,浪花,礁石
都止于山脚,爬不过这座山岭
我们只能仰望
只能表情肃穆,如同面对一座大神

一条数十年挖通的隧道
从南到北,从北到南的车辆穿行而过
它们穿过牛岭的舌头,眼睛
还有胸膛,穿过不堪重负的尘世
如同一只只萤火虫
穿过黑夜


 楼主| 发表于 2015-12-22 01:20:14 | 显示全部楼层
霜降尘世·天岚

*骨肉

你醒了,世界便醒了
你醒了,声响才有了喉咙

曾经,我的爱都空茫
你的爱,却微小而具体

一只气球充盈你的欢喜
一只风车转动你的笑声

曾经,我独涉暗夜
如今有了你的照耀

时光只是打了个盹儿
你就把万古悲愁都归零

当我从远方披尘而归
夜已深,你在梦乡漫游

此时,竹篮子里浪声已退
满是你的呼吸,轻盈而美妙

或许真是时光打了个盹儿
你醒了,我也醒了

上帝一再把万物区分
又让你我常常混为一人

*羞愧

你看过婴儿的苏醒,一根小小的手指揉开了眼睛
你哄过婴儿的啼哭,满腹委屈却又似可商榷
你听过婴儿的欢笑,如天使拂尘,泉水叮咚
几何时,你如婴儿般无知,却被巨大的未知吸引
多少次,你执迷不悟却又刹那间莫名羞愧

*霜降尘世

大地上的事,总是美得凄凉
走得深入就会迷醉
华北平原的腹地
瞧这纱幔一样的凄美

来时,庄稼还是庄稼
归程,粮食已归仓
寒流打在咳喘者的后背
拾荒人燃起火堆

从石家庄到北京的高铁上
我看见了大地如纸
纸上的霜,肆无忌惮地蔓延
爬上树梢,爬上屋檐

我看见了人间烟火
矮矮的村庄,晨烟弥散
村外的坟丘和草叶
在机械声的围剿下如履薄冰

我祝福又一次醒来的人
当你们再一次看见日头高升
我祝福那些屈身劳作
却已被泥土翻耕了的人

*较劲

火焰去了天堂,流水去了大海
他哪里也去不了
他打不开盒子,又不能破碎器具
有人唱起了摇篮曲
有人写下了墓志铭
他只能坐在夜里咳鱼刺
他说心不诚,言不真
又何必写下不衷之言跟自己较劲

*华北平原

这么多年,我把话都说给了华北平原
只有它懂,只有它足够宽大,有耐心去听
这么多年,我在它腹地穿行
我爱上它的麦田、村庄、树林和墓场
爱恋催我加速苍老了一生
这么多年,这块宽大的土地就是我的草纸
没有完整的步子,没有完整的唱词
人生的涂鸦就此蔓延,不可收拾
这么多年,虽说浪子已经铁石心肠
只是为何今天,他一路收不住泪水
车外的小麦,刚刚吐芽就披上了冬霜

*分寸

这个冬天无雪,也没有像样的阳光
灰蒙蒙的天,像上一辈的债,压下来

这个冬天的河,不结冰,也不远流
疲惫的渡人,坐守长长的河岸

瞧这四季轮回,多像四个旅人
带来寒冬酷暑,也带来春花秋月

柿子树高举着火红的心脏
向日葵躲进了粮仓,也躲进了黑暗

此时,上帝的爱,在万米高空
雾霾锁城,封喉,侵入肺泡

谁会信,一头动物突然开口说话
他死去活来,修炼成精

谁会信,每一天都有雪落在纸上
说不清道不明的人,就像被苦难折磨的牲畜

此时,有点河流已经水落石出
有点的山冈已经拒绝攀登

冬天的孤独,像一棵树在北风里赤条条站着
像一粒尘,卡住尘世的喉咙

这个冬天,我遇见美人,也遇见自己
他收放有度,我却失了分寸

*敬重尘埃

也许真的没有天堂,天地万物都被流放
甚至命运也只是一家黑店
这么多年,我不停地修缮自己
又无情地捣毁自己
我不断地奔走,却只能画地为牢
矛与盾常常大动干戈
风与马只会背道而驰
也许生命只是一个玩笑
灵魂只会自圆其说
我匆匆赶来,却在庙堂前握不住门票
如果一切凡胎皆为傀儡
万物本为上帝掌心的尘埃
我只能以敬重神的名义
敬重一粒尘埃
敬重它的破碎,它的轻微
敬重宇宙中两粒尘埃之间无限的虚无

*寂境

终有一刻,微尘也会落地有声,
不执恋外物,不妄行远游
在隔世的废墟中找回自己
被荒草湮没,被万物攥在手心

终有一天,清风会不请算来
枯物沉积,神迹暴露
你忘记自己,瓷片碎为泥土

不追溯河谷,不张望山口
闪过的光,又被河水折射回来
走失的人,会从云端归来

*秋日低语

岁月成熟,沙石沉金
草木散失水分,木本收紧年轮
粮食代言了庄稼
收获代替了耕作

多好,一切都有了结果
农民封好了粮仓
牧人选定了营地
按图索骥的旅人
也随心安顿了逆旅乡关

多好,祈愿者现了笑容
悲伤者有了泪滴
越来越长的夜
安放了分分秒秒

此时,或许该开口低语
在暴雪封山之前
坦白窑藏最深的欢歌美酒
人世盛大的窑池啊
谁陈酿泪水,谁将长醉不醒

*窝巢

我一定被麻雀诅咒过,也被喜鹊诅咒过
甚至还被会打洞的花栗鼠诅咒过
这些年,当我走投无路
当我在一个个暗夜里急速迫降时
都会想起一个顽劣的孩子
捣毁的那些家破人亡的窝巢
这些年,我也只配以诗为巢了
在诗里,带着诅咒的铁锁叽喳作乱
或者背着炸药打洞取暖
在诗里,我爱上了荒凉的词语
并以此强作欢颜,赞美模棱两可的命运


 楼主| 发表于 2015-12-22 01:20:56 | 显示全部楼层
没有一个骑兵·钱利娜

*我噤声

旧街巷和工业区有多少秘密
祖国就有多少湖泊沉默
每一个都幽蓝
如伤口。又似绷带
我噤声!角斗场上那块惊慌的红布是我
带血的犄角是我,插在背上摇晃的戟
甚至干枯了血迹的草坪,那扑向大地的
祷告者,也是我!
我噤声!

*作别赋

她念佛,恒河流在体内
她将在看见它之前失明,经年的关节炎
证明骨头还在,向她怒吼了一生的丈夫
所剩之日无多,飓风将停止
他没有哭过哭墙,拜过苦路。凶猜测基督
长得像玉帝,在癌症部位念经、唱歌
她的耳朵适时地聋了,听不到他的咆哮
却被夜半的呻吟惊醒。唉,她不能
替他疼

她跪在梁山伯庙前,变薄的身体里
准备了全世界的宗教
——她只剩下他了,请基督、佛祖、梁圣君
随便哪个神仙,让她领回两对翅膀

*落叶志

向空山无数次投递简历的落叶
对着霓虹迷路的落叶
听夜虫点数客心的落叶
车间里覆盖断指的落叶
站在二十层高楼上
向秋天讨要工资的落叶
酒吧外伏在流莺脚下与之一起哭泣的落叶
同枝却分居半世的落叶
把棺决盖上的颂词念给尘世听的落叶
雁鸣中翻着史书的落叶,时代迷离
叶脉清晰

人间有多少苦难
故林就有多少落叶

*甜

把毕生勇气
交给你眼角的一粒种子
和你一起失眠,听蝙蝠
彻夜扑腾翅膀
抚摸我吧,我身体上的每一处遗址
一条苦行鱼
被你指尖的闪电救活
从深陷于湖水的眼睛
到开始松弛的每一道门
像抚摸容纳万物
却为几次后悔而变皱的丝绸
整夜拉着我的手吧
身体里飘落的樱花多了
流到心脏的血,在夜里
又凉了几分

唯一的孩子,睡在我们中间
他吃过彩虹、星光和我被蝙蝠弄伤的泪水
神舔了舔他后,说:
这孩子是甜的。我想
那一定是遗传你的

*鸬鹚

湖面并不比一生广,绕不过的
不是边际,而是浩渺的内心
和她吐露的三重深影
它不是鹤。鸣叫而出的幻影清扫
日复一日的秋霜
也不是我,为不可及的乌托邦
消磨半生。候食的鸬鹚
离独坐半日的妓女有多远
差一部圣经,半个童年?
还仅在一壁之隔?若它搁置觅食之事
飞翔,就能越过
在掌心种植荆棘的官员
在麻将声里对骂的拆迁户
画出我想要的天空和伦理?

忘了它吧。即便从啊歌虽的喙中
假想出一把大提琴,也无法安慰
丧失暴动的心。它把一切秩序都练熟了
机关的长廊。弗洛伊德的迷雾
俯瞰万千蚂蚁沸水中打滚的检察官
母性的河流。但每一个角色,都不像我
我在何处?

我是个弱者。面对只能低飞的鸬鹚
像面对另一个自己
充满了柔情

*孤独者的五月

旷野春草茂盛,一圣麻雀
从废弃的水管中飞出
凹陷又圆满的贞操
衔着泥草,忙碌而哀伤
那些空置之处,圆满处的缝隙
都可暂时为家。它们细碎的鸣叫
在飞,小小的阴影
认识我的每一个伤口,但我的伤口
独自旅行多年
没有一所房子

*没有一个骑兵

开败的荷花,找到的每一个角度
都是消逝。薪火燃尽
与镜中每一对开始下垂的乳房
分享着独立。对自我的封锁
已经多日,吃素、冥想
在失眠里把自己
想象成一滴露珠
我的缄默滚动,说与不说
也不能与彼岸靠得更近
不再对一只蜂
掏出胸怀已久的蜜

有多久了,我羞于说起爱情
像一头结痂的鹿羞于说起鞭子
在雨中,我胸前一万匹马释放于旷野
嘶鸣、眺望
奔跑吧,用雨水洗洗鬃毛
若我回望,有没有一把草料
可以成为我的故乡

在地平线消失之处
始终没有出现一个骑兵,右手执鞭
左手向我捧出山茶花

*持续的病历

拣一个僻静的园子
坐下来,损耗一棵树的
是经年的虫子
还是瞬间的花香

他叫桂树,开得正好
他会跟随一阵风
落下花与叶,像一场
又一场阵雨
在雨中,他是被隔远了的钟声
他是寺院,用一次相思
砌一个台阶

我坐在他身旁,不用相互递名片
不用像一个外交官,把每一词语
熨得整齐,滴水不漏
也不用变成一只妖蛾子,飞舞、炫技
“身体便是天梯”,不用为了取悦人的教条
攀爬他的花蕊。这持续的病历!

秋深了,我坐在桂树旁
不再登高远望
想着死亡是一场早就开始的旅行
若我流泪,他会满地为泥
并开出新的小花。有那么一刻
这满目金黄,点点滴滴
屠戮后的平静
仿佛全为了我

*彼岸花

春天把一万种花朵递到火里
炼出一千种开放
它的暴力对第一朵花说,洗尽铅华
脱去华裳。但我的爱情
是被雨水弄坏的谷仓
是饱满的果园,架着无人的梯子
是弦上的手,忍住不发

所以秋天捎来爱人
美如虚妄。当他注视我
眼睛就开出彼岸花,火红的勾连
与明天的遗忘达成平衡
当他抚弄肩膀,叶子就落下来
当他亲吻,云纷纷退去,天空高远
当他进入一朵绽放的花朵
就会有一列绿皮火车
把喘息当作歌唱,忘记终点是恨
——他多么厌倦铁轨,又忍不住夜夜敲打
这身体的味蕾的哲学!

他说,我们一拥抱
冬天就来临,你渴慕的枝上空无一物
每个伏在枝头哭泣的人,你都会以为
是另一个自己

*现代生活

日复一日,我吟诗颂经的舌尖
与政府大楼不断上升的台阶
从两个方向和温度,消磨着
又一个清晨。呐喊声,蒙克
扭曲的脸庞
安慰不了我骤雨未歇的屋宇
在我与尘世的接洽之路上
工匠忍辱榫卯
已故去多日。钉子还在满世界喊疼
我流出的血却是沉默的。绵绵群山中
妇人的身体,是我。用旧的家具
也是我。在短暂的一刻,请让我
像遗忘的技艺一样美
温润、木质的身休里安装着一面镜子
“海棠太美
不宜让她长得太高。”黑暗对我有诸多评语
它驯服了一切,却无法驯服满天繁星
在我眼中找到宝石


 楼主| 发表于 2015-12-22 01:21:45 | 显示全部楼层
土豆的爱情·秋水

*一闪而过

火车一闪而过
眼前的一切事物瞬间
被推向身后
可我的眼睛还是抓住了她们——

一群灿烂的小白花儿
四月的春天,开在不知谁的坟头
她们摇头摆手相互说着话儿,熙熙攘攘

我暗喜:多好啊
下面的人,该不会像我这样
总忍不住想着土地和远方

*土豆的爱情

有时爱一个人就像土豆
爱上一块土地

不介意被埋葬,见不到光的手
与手不必被拆开

“哦,爱人,我从不知这黑暗
令我们如此明亮”

在暗中享受黑暗的黑,呼吸安稳
根既是果,果也是根

这世俗之美,这土地里长着的爱
我是多么熟悉,又多么陌生

*一切都可以更加美好

尘世是用来赞美的
屋子里,只剩我一个人
仿佛从来就没人来过

小院的草已长得老高
它们注定为四季而生为生而生

你的一声轻唤意味着什么
从此我不再是我

蓝天之下你雨我晴
万物生长,世界多么美好
我不必偏爱苦难

*一只猫

一只认字的猫
与我相遇,且它会写诗
在虚设之室,它写
落地为泥的汗水或泪
写前半生刻骨铭心的爱或爱人
写锋刃上的疼
及疼的边缘上的垂死

认识我之前
它不敢浪费死里逃生的幸运
如履薄冰地活
它终究不肯说出疼痛的源——
一个也许悔不终生但命该如此的故事
它总是说一半又咽下一半
而舌头要听从主人

人海中,它一眼认出我是
可以相依为命的人
它踩着浪而来,不懂风声鹤唳的危险
我园子里的野黑莓
比春天的营养更加茂盛

它从树枝上跳下越过栅栏
在 我的门口一次次用眼神填词写诗
它听不到与我对视的目光中
有金子流逝的声音
它无法察觉它正失去的
不仅仅是一颗听故事的耐心

*五月之初·疼痛

事实上,总是依赖一些事物而生
土地、水、空气、爱

黑夜的黑与白昼的白给出安慰
如同月光和树影

怀着病疼的人与储满诗意的身体
异曲同工

只剩下凌晨的风愿意弯下腰来
倾听卑躬屈膝的说辞

远方的人睁着失眠的眼睛
执意要开垦半块沦陷的湿地

五月,大片大片的森林
正陨落为失踪的荒原

*有一天

这世间有太多美好,
但多数时候,我只要看看闻闻
最多抚摸一次就好

有一天,和所有人一样
我也会归于尘土
前来看我的人会很少
他们也不会写长长的悼词
留下的泪,无非
是遗憾对活着的我不够好

还有几个和我灵魂对过话的人
他们会深深低下头,轻叹
多好的一个人呐
我竟错过了

而我会释怀每个含泪的人
默默长出遍野的新草
吹起了阵阵清风

*好吧,就这样吧

好吧,就将这浑身带电的疯子打入冷宫
令自己安静和节制
与阴翳的天空整日整日发呆
直到枯萎
突袭而来的风暴及风暴里的波澜
糖果和盐,雨水和汗
统统按进一首诗

再压上顽石
最好是只活到一百九十九岁的石头
然后与我一同化为一捧黄土
这之前,我会狠狠记住一个人并使劲地活
黎明前点燃的风,我会熄灭
至于被撩乱的头发、眼神和裙子
会影印成册,留念

我的心,让它从此变为木制的
一个名字将入木三分

*青菜玫瑰盛开之时

事实证明,玫瑰
并不定开在玫瑰之上

昨夜,上海青微微隆起的小腹
在我的刀锋下开出
两朵玫瑰
翡翠之光被她们含在体内
却不声张
当价值观被不断异化成各种饥渴
她们天生的淡定
比任何事物都更抚慰人心

盛开的样子,也坦然得
让我脸红——
我还没贮备好恰当的骄傲与之共浴
人间最圆满的月光

*用耳朵呼吸

相邻却不能相聚
如隔岸观火而火势过于凶猛
只有等生灵火中重生

我的耳朵开启新的使命
来自特定时间和地点的疾风细雨
教会它们呼吸,以免
茫茫海浪涌入的一刻窒息

春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带走桃花。我的世界
依旧顽强地在一个个句子里打开

一首诗,是黑夜与情话咬住的
两只耳朵。慌张或淡定
一再当作人间的罪魁祸首被误读

*公开的隐秘

到处是公开的消逝
隐秘的死因
我厌倦自己无处发力的交拳头
也害怕有一天
有些死亡跟我对命运的玩忽职守
扯上千丝万缕的关系
可我怎么舍得
大海波光潋滟的神情
鸥鸟起飞和降落总归洁白过北方大雪
它们多么无辜
它们,从没亏欠过我

 楼主| 发表于 2015-12-22 01:22:51 | 显示全部楼层
大地、大江、大海·黎启天

*甘蔗林

人们在挥舞锄头,埋下种子
谁会想到,脚下的泥土
能奔涌出这么多的糖来

*珠江

一条流淌的珠江,仿佛一棵安静的人参
它们在泥土之中,瞬间的流逝或永恒的存在

我们对世间万物还是茫然不知
就像当你俯下身来,察看洞穴内的蚂蚁
苍穹正俯下身来注视着地球上的人类

*珠江口张大着嘴巴

窝巢里的雏鸟伸长脖子张大着嘴巴,在找妈妈
婴儿张大着嘴巴要找奶头,妈妈在哪里?
蜘蛛网张大着嘴巴,风雨中飘摇
饥饿的大嘴巴,如雨滴洒落后溅起
大地张大着嘴巴,吮吸着珠江这根手指

*鸟群对应着鱼群

椋鸟群在天空飞出,涡状星云
飞出飘舞的彩带,转眼又化为漫天落叶
巨大的影子,沉入洋中
庞大的沙丁鱼群,仿佛在飞翔
向西,向东,倏忽间转向
像一头鲸鱼,撞向天际线的彩霞
文天祥一声叹息,流星划过的夜晚

英雄一再回来,我对应着空寂山谷
大海,对应着天空

*海面正将天空倒空

江河在向后退去,山岳在向后退去
浪的白蝶,追逐不舍
山脉逆着风,沉入伶仃洋

一个王朝向后退去,一声叹息向后退去
一群马横冲直撞,风暴留在鱼鳞
渔人将网又一次切开大海
倾斜的海面,正将天空倒空

*岛屿的墓碑

内来仃岛,外来仃岛
万山群岛,担杆列岛
来仃洋里,岛屿遍布
蓝色的记忆,一点一点地暗
守住了海底的秘密
噢!岛屿多么安静,成为自己的一座坟墓
墓碑有时伪装成帆
鱼在水中,张大着嘴,对着流水一言不发

*在岛屿间

在岛屿间,我们痛饮
鲨鱼群在海浪间交配,海兽礁丛里乱闯

盛一碗猛烈的日照,盛一碗纤夫的歌嚎
我们把杯扔掉,举起大碗

在岛屿间,我们痛饮
吐出生活的容妆,吐出灵魂的铁锈

从一个岛屿到另一个岛屿,不断有人掉进大海
我们继续痛饮,痛饮雷电,痛饮帆的腥臊

有时也沉默,就如我们间隔着一个大洋

*小船如刀鱼穿过

我们驾着小船如刀鱼一般穿过
天色微明的伶仃洋,荡漾着幽蓝的睡意
当渔网堆积在船头,金色小沙 丁鱼弹跳着
蓝圆鲹用尾巴拨弄薄雾,黄鲷鱼喘息并吹出气泡
它们被空气网在怀里。此时,多么向往着生的艰难
唯有一条鱼静静地躺着,用一侧的眼睛看着我
它鼓圆的腹部,如这晨曦的洋面,微微颤动的故乡
船老大说这是条圆腹鲱,为体内十万鱼卵保存能量
但它无奈的叹息,最终还是要被埋葬
在人类的口腹,而非自己的祖国

*向伶仃洋点燃一支烟

面对内伶仃岛我便想到黑夜,点燃着的一支烟
突兀的岬角,伸向海面红日,黑夜点燃的一支烟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吐出一串烟圈
火红的烟头插进浑圆的大地,多么辽阔的一个烟灰缸

*外伶仃岛

一个女人要去看鲸鱼
一个女人要去看海鸥
一个女人,去了内伶仃岛
一个女人,又来到外伶仃岛

她的男人去了城市
建造着另一栋有妻有儿的房子
她独自仰望内伶仃岛蔚蓝的天空
她独自潜入外伶仃岛蔚蓝的波涛

*想着大海

当我打开厨房的水龙头
我想到它连着大海

当我摁下马桶的水压
我想到它连着大海

当我经过楼下的沟渠
我想到它连着大海

当我趟过故乡的小溪
我想到它连着大海

当我遇见屋檐下的水滴
我想到它连着大海

当我撒下一泡尿时
我想到它连着大海

大海的触角,如神经的末梢
布满我的一生

*蕉门,一粒沙喝退了大海

沙与风碰撞出门环的声响,大海潜落在前方
我相信,每一粒沙都有着自己的胸襟及悲喜

蕉林早已潜入,一粒沙的疼痛里
有一道门,目光没法敲开

流沙,如一张张嘴巴重叠,又咬食了一片海面
大海里堆积起新的大陆,一群白鹭惊飞

在蕉门,我听到一粒沙正对着大海的波涛嘶声地呼喊
在蕉门,我看见大海在一粒沙的劝说下慢慢向年退去


 楼主| 发表于 2015-12-22 01:41:25 | 显示全部楼层
除个别诗作者外,他们大多数是80后的诗人。集中的读一下他们的诗作,可谓喜忧参半。诗在持续中,但并非康庄大道,诗及诗人们还在磕磕碰碰地跋涉着,他们的前面既非黑暗也非光明而是自我蒙蔽——这一重重黑纱需要诗人自己的勇气揭去,不要怕走在光明的天地里。说实话这些接近于原生态的诗,还没有完全成熟,但它们比之于一些诗人的梦呓显然更能走到现实里去,也从不同层面揭开了部分青年诗人的心灵窗纱。

有的叙述过于沉重,有些又过于轻佻……

……

因爱而热,因憎而冷。相比较,在这期中我是喜欢李其文的《芦苇长在河之上》尤其是《往开阔地去》一篇其欢快的调子可以和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相媲美。也许是忧郁、压抑得太久的缘故,喜欢这些青春亮丽的诗篇。

 楼主| 发表于 2015-12-23 14:40:52 | 显示全部楼层
一期青春的合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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