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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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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16 09:31:5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朱海燕 于 2014-7-16 09:33 编辑

诗的故乡(组诗)
    朱海燕

   姑妈的理想

辛苦的姑妈,好像没有理想
但她每天想的,都是让理想结出果实
她的理想简单,就是让儿子在眼前晃动
让孙子在手上长成,她百年之后
儿孙披麻戴孝,人们哭哭啼啼
在唢呐悲怆的声乐中步入天堂

她想让儿子的理想,在芦花里开放
编席打篓,顾住一家,何必在
唐诗宋词里为生计奔忙
她想让儿子的理想,像家里的桃园一样芬芳
一棵树,结出工作人员一个月的收入
何必从算术题中去打捞人生的荣光
她想让儿子的理想,实现在包办的婚姻上
强拉硬拽的相亲,然后,生出一串孙子
让平淡的生活充满哭哭嚷嚷
她想让儿子的理想,在她老泪纵横的
啼笑中退却,谷穗般地弯下身腰
和她一样,在炊烟缭绕中,把一生交付土壤

可是,执拗的儿子,坚定地一步三回头与她告别
在比乡村更辽阔的天地里,追踪理想
儿子留话:会给她一个幸福的晚年,会给她
防老的银两,会挡住来自黄昏的冷雨冰霜
这一切都实现了,却没有把母亲拉出故乡
她用命,苦守着一亩三分地,守着充满异味的
猪狗牛羊和老树上的鸟窝,守着比命运还重的
一堆补着补丁的衣裳,舍不得让满箱满柜的新衣服
去见阳光。她高举农民的旗帜
至死与故乡作伴,最后用紧握锄头的手
为自己扒一个墓穴,把自己埋在土里
实现了一个农民的最终理想

  阳光下的父亲

冬日,十点半的阳光,投下一缕
金黄,把颤颤抖抖的父亲牵到屋檐下
从四世同堂的欢笑里,终于挤出片刻宁静
让他坐在草团上背靠墙,暖暖和和地
晒晒太阳。失忆的寒风藏了起来,久违的
阳光给他送来奢侈的幸福

父亲,是故乡的代名词,似一团火焰
燃烧在故乡贫困的冬季,当新中国
走出东方地平线,他用生命开始修改
起伏的大地,他提着穷人的胃和土地的风暴
让互助组、初级社吐出灿烂的黎明
我的那个村庄,因他有了名字――老社

他每月有一份工资,成为乡人眼中的
经典意象,称他是“国家干部”。其实,他一天
也没待在国家的机关里,他把汗水和雄心
埋进黄土,只求十里八乡变为永恒的粮仓
他像陈永贵一样,以一种绝唱的姿式
让一生的诺言,在乡人的饭碗里开花结果

他那春雨般的禀赋,朝霞般的言辞
被乡人视为政府的形象,党的指示
他没有想到,而后更大的改革卷走了那些
苍白的岁月,他几十年的理想和生命
串起的事业,霎那间成为晚秋的一片落叶,他
至今未读懂生命的天书,是辉煌还是苍凉

他用呆滞生涩的目光打量着路上的行人
无人喊他书记,亦无人称他部长。他甚至说不清楚
路人留的什么发型,穿的什么衣裳,只有屋檐下和他挤在一起
晒暖的老人,流露出一丝被岁月埋起的缘分
阳光知情,当年从他身上无情地提取汗水和热情
而今,为延长他的呼吸,又把温暖植在他的身上

    在父母坟前

父母走了一年,清明、端午
中秋、除夕,兄弟姐妹整齐地聚在坟前
把流泪的哀思导入没有光线的黄土下
去抚慰那一缕高风亮节的灵魂
时代变了,乡规乡俗多了,儿女们给老人
献上的是纸,是烟,是酒,是类似人民币
一样的阴间的钱,是水果点心
是烟花爆竹。携带的数量,无疑也是孝心的攀比
更是孝心的曝光。广袤的平原,稀落的乡村
乡人打工的打工,农耕的农耕
各忙各的,谁向这里投来关注的目光
隆重的祭礼,满足的只是自己的眼睛
和自己的心理,或者偶尔被乡人提起时
这个家庭,那一点没有忘祖的赞扬
立在坟前,我想起另一个问题
父母在世时,关于孝敬是否如此交上了答卷
逢年过节,是不是做到了常回家看看
回到家里,是当客人,还是去做儿子
有没有给年迈的爹娘揉肩捶背,洗筷刷碗
面对孝敬的偌大平台,可曾有陪伴老人的时间
见证,可曾有为老人服药喂汤的
独白?在随时可构建孝敬的仪式上
做儿子的到底做了些什么?想起这一切
我的心如落日一样悲凉
子欲养,亲不在。眼下,即便把儿女的心
一颗颗献上,把所有的鲜花献上,把所有的
焰火献上,能给死去的父母什么呢
孝敬,这道永恒的悠长的历史课题
被多少人误解了,坟前的孝敬和真实的孝敬
中间隔着一层厚厚的黄土和荒草

       凝视

姑父,像一块铁色的石头,坐在一片下扇子的
石磨上,目不转睛地望着十几米外黄泥巴堆成的
老屋。从支气管炎的封锁中突围而出的力气
扶着病痛的呻吟,将他起伏的目光托平
凝视,凝视着不屈和欲望,深情的泪花
闪耀着农民一生的光芒

屋后的两棵老槐,把长天染成黛色
老屋如一挂鸟笼,装满了斑驳的岁月
屋顶、墙角,绿苔、小树都结出沧桑
他28岁那年的十月,穷得只有骨头的姑父
认识了镰刀和斧头,并获得了馈赠的土地
他用三间土房,在人的资格上盖下印章

这枚黄土印章,是翻身农民昂起的头颅
开始思考芝麻开花节节高的日子,安置风调雨顺
和盛放遥望前程的目光。在历史的那个小驿
土屋显得那么富丽堂皇,又是伸手可触的巨大期望
乡人心想,跟着共产党走,这样的幸福和甜美
都会在手掌中崛起,成为生活中的温暖阳光

大河东流,往事如烟。弹指间,已过三十八年
在岁月阶梯上登高的姑父,早有了儿子
窜天的老槐树,不知几时压低了黄泥巴写就的辉煌
在边疆当连长的儿子,已定好明年探亲的归期
踏鹊桥而来的,还有他张望一生的姑娘。他凝视着老屋
晚霞似他的觉悟,想着怎样为儿媳盖起一处新房

虽没读过唐诗、宋词,他知道有了诗词的上阙
必须补上下阙;他知道农民的弯腰劳作
除收获传宗接代,还要力所能及地创造圆满
纵使生命在黄昏中徘徊,他不做过客,要以父亲的
身份为儿子创造一个新的起点。和千万个父亲一样
到死,目光里都喷射着不解甲的使命

   在故乡的小镇请客

在皖北,一个叫程湖的小镇
我宴请当年和姑父一起共事的大队干部
姑父去世28年,若是活着他已是94岁
他和他的同事虽被称为干部,却没拿过工资
没花过公款,一辈子把身和心都交给了土地
姑父走了,李中英走了,杨文中走了
李玉伯走了,李朝善走了,徐文兰走了
当时被乡人看成翻天揭地的豪杰,死的消息
就像一阵轻风掠过,连小草都没有注意
他们黄牛般地耕耘在新中国的土地上,死后又变成了泥土
活着的已是老弱病残,在小镇上走过
一街筒子人,谁也不相信他们曾经做过干部
腊月十九日,程湖逢集,我在这一天
请了李华香和李明海,请了徐传训、徐传敏兄弟
他们最小的八十,年长的八十七。因为年龄问题
没喝白酒,以茶代酒,荤素搭配八个菜
花了一百零七块钱,花点钱没啥
可那天找饭馆却遇到难题
三里路长街,数十家餐馆,这家包桌
那家客满,这家办相亲宴,那家办结婚席
生意虽然兴隆,却剥夺了散客就餐的权利
徐传训说,快过年了,打工的从外地回来了
腰里有钱了,他们办喜事都集中在年前的日子
农民在吃喝上花自己的钱,比城里人还慷慨大方
花钱炫耀,也是农民实现理想的宣誓
他们说不尽脱贫而富的生活,他们道不完
无法接受的时弊。总说,和姑父共事的年代
农村干部哪有贪污腐败的,你看现在
隔一个抓一个,肯定还有漏网之鱼

   婶子嫂子们的枕头

儿时,去婶子或嫂子家串门
总有别出心裁的女人教唆我
把她们床上分放两头的软枕
搬到一起。顿时,婶子或嫂子脸上
绽放出两朵羞涩的桃花
笑着拍我的屁股,点我的脑瓜
说我是孬孩子。可是教唆我的
那群串门的女人却乐得前仰后合
飞出喜泪,直不起腰来

长大后,我渐渐明白
那些在人前不好意思的婶子嫂子们
天天都是枕头的搬运工
当燃烧期冀的晚霞沉入夜色
她们偷笑着、当仁不让地
把枕头搬到一起
就像搬来一个雨露滋润
耕牛下田的春播季节
当鸡唱黎明时,喷薄着朝霞的手掌
又把枕头装模作样地分开
愉悦的胜利感,就如挽来一怀沃野
收割一个金黄的秋日
枕头的分分合合,就是乡村
女人男人之间白天与夜晚
一道甜蜜的生活程序
发表于 2017-12-27 15:34:04 | 显示全部楼层
收入《大诗界》100期特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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