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碑永恒
文、柴进
小时候,我家就在界首市城区沙河北岸的信义街南头,那是与吉普街交叉的路口,一间很小的老房。房屋面积不算大,却很结实牢固,属于较早的一批公房。1978年,在我上初中的那年,我父亲所主持的县阀门厂发展的很好,这在当时的集体企业中是很出彩的,为了方便工作,父亲把家搬到了厂区所在的解放四大街,原居住的老家转租给了别人。
对于这间老房我有着刻骨铭心的记忆,我熟悉这里的老人和孩子,也熟悉这附近的一草一木,尤其是那座贯穿童年时代只听说没见过的纪念碑。
上小学期间,我开始帮父母干些小活,比如扫地,带着弟弟玩。临近做午饭的时候,匆匆下班回家的母亲扎上围裙准备做饭,然后挖上一瓢面,给我五分钱,要我去纪念碑那边换些面条。我知道解放一大街南头的路口是有一家卖面条的,去那里换面条准没错,这家人做的面条实在又有劲道。可是,我的确有些迷糊,纪念碑,纪念碑在哪里呢?终于有一天,当母亲再次提出了同样的要求,我忍不住发问:“妈,那纪念碑到底在哪里?”
母亲刹那间愣住了,然后笑了笑:“你这孩子真是的,纪念碑不就是在卖面条的那个地方嘛……算了,那碑早没了,你不知道也是对的。快去换面条吧,锅里水快开了。”
吃午饭的时候母亲解答了我的疑惑。原来,就是在换面条的街口,是真的有一座很出名的纪念碑,据说是国民党时期,汤恩伯在界首修的,叫做七七事变纪念碑,文化大革命期间,被界首的红卫兵给砸掉了。好端端的碑为什么会被砸掉?我有点迷糊,但是也很清楚,当时从电影和书上受到的教育就是国民党是坏蛋,坏蛋立的碑,自然有值得砸掉的理由。想是这么想了,可是对这座并不存在的纪念碑却刻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1991年1月,我成为老干部活动中心的一名工人,算是踏入了社会。
1994年11月份,忽然有人告诉我,说市政府修建的七七抗战纪念碑竣工了。这个消息立刻掀起了我记忆中尘封的一角。
酷爱读书的我,出于想了解家乡的简单想法,这些年也刻意寻找并阅读了不少关于界首市的书籍,也在市政协编辑的《界首史话》第一辑上欣赏过七七抗战纪念碑的黑白照片,但是始终没有看到这座纪念碑被摧毁的回忆文章。抱着好奇心,我也曾询问过几个人,包括我的父母,然而大家的回答都有些模棱两可,只说是被红卫兵砸掉了,谁砸的?没人回答,过程都一笔带过。我有些难过地想,也许因为不是美好的回忆,大家都选择性失忆了吧?
现在,纪念碑又重新立了起来。这个消息犹如一团火焰,烧得我坐立不安。好容易捱到下班时间,我骑着自行车就跑,慌张的神情,引来了同事们的一连串笑声。当我走到我童年嬉戏之地的时候,我深深地震惊了!
重新修建的七七抗战纪念碑,没有修在记忆中那解放一大街的南头,而是修在了沙河北岸原绳麻社所在地,原有的住户都被动员搬迁了,空下了一个很大的广场。广场的中央,就是刚刚竣工的纪念碑。我目测了一下,从碑座到碑尖估计有十米高,碑体基础为钢筋混凝土结构,花岗岩大理石镶嵚,碑身看起来有点像人民英雄纪念碑的感觉,碑顶是两位士兵的的粗犷头像,钢盔与软帽,刻画的是国军与共军的士兵。纪念碑的北面,是张爱萍将军题写的七七抗战纪念碑七个刚劲有力的大字,而它的南面,黑色的大理石板记述了重新修建这座碑的简要过程。碑文是这样写的:“一九四四年十月十日,国民党沙河警备司令部於此处建七七抗战纪念碑,碑身为青砖垒砌,前后镶嵌模板,碑毁于一九六六年。斗转星移,欣逢盛世,抗战胜利五十周年来临之际,中共界首市委、界首市人民政府纳各界之雅言,重建七七抗战纪念碑,告慰先贤忠烈,弘扬爱国精神,激励人民团结拼搏,加速经济发展,铸造界首辉煌。七七抗战纪念碑名系张爱萍上将亲题,碑文胡云峰书。公元一九九四年十月二十六日”
阅读完碑文,又绕着纪念碑行了一周,我有一种抑制不住的激情。我知道这不是我记忆中的那座碑,但是它更高大,更有气势,远远望去,就像是一把巨大的宝剑用力地插在了地上!留在地面上的剑柄化身为碑,有着令人热血沸腾的感觉。这一刻,我忽然明白了很多。
多灾多难的中国,历经战乱。但是,当外敌侵略的时候,觉醒的中国人摈弃了意识形态的偏见,齐心协力地拿起刀枪来抵御共同的敌人。当倭寇被驱除出中国之后,由于意识形态不同,中国再次陷入了兄弟阋于墙的内战,最终共产党成为大陆的主人,而国民党远遁台湾,偏安一隅。但是无论何时,在老百姓的心中,为他们流过鲜血的烈士是不能忘记的!正如碑文所载,重新修建七七抗战纪念碑,是大势之所趋,民心之所向。
1941年2月6日,日本人进攻位于豫皖交界的界首,这在界首的历史上,是唯一的一次。
据当年参加这场战斗的老军人回忆,进攻界首的是日军第三十五骑兵旅团。1月25日,日军在亳县和鹿邑之间的公路集结后,分兵两路,一路进攻蒙城,另一路配合汪伪军张岚峰部计二千五百余人,由鹿邑向东南移动,直指界首。1月26日,国民党骑二军军长何柱国得知敌人意图后,直接命令步兵旅第一团在界首东北侧黄河大堤上构筑工事,做好战斗准备。1月27日,何军长又命令守卫亳州城南赵卫河防线的第二团赶赴界首支援,同时旅部向界首转移。然而配备山炮和装甲汽车的日伪军行动很快,2月6日上午10时,旅部尚未到达界首,敌先头部队已经到达界首镇北面的张大桥,与步兵旅第一团展开激烈的战斗。
这一仗打得非常激烈,据说十来里地以外的界首镇上都能听到炮弹的爆炸声.。第一团和第二团会合后,战士们士气高涨,积极迎战。坚守一天后,消灭日伪军九十余人,八连连长郭振福、排长唐玉才等三十九人壮烈殉国。2月7日,日军攻入界首镇城区,烧杀抢劫,无所不为。因为界首属于黄泛区,河网纵横,不利于日军的机械化部队行动,补给不易,再加上得知国军骑兵第八团自涡阳地区向日军后方包抄的情报后,深恐陷入包围圈,日寇在界首呆了不到一个小时就仓皇撤离。
战斗结束后,界首人为牺牲的烈士建立了公墓,很可惜这公墓也在文革期间被毁掉了。但是毁不掉的,是留在界首人心中的记忆。重新修建的七七抗战纪念碑,深深体现了界首市社会各界对烈士们的真切思念。一九四四年(民国33年)十月十日立下的七七抗战纪念碑,既是悼念逝去的抗日烈士,也是作为抗战胜利的纪念。汤恩伯将军题写了“七七抗战纪念碑”的碑铭,但现在大家也只能在发黄的老照片上欣赏这座碑的风采了。我不知道,当界首人向请张爱萍上将介绍这座位于皖西北的七七抗战纪念碑的历史,请他题写这七个大字的时候,老将军会是怎样的想法?
度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我相信,我真切地相信,这一天不会太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