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马

　　黑马，本名马亭华，1977年10月生于江苏沛县。诗人，散文诗作家，中国国土资源作家协会会员。著有诗集《苏北记》（入围第六届鲁迅文学奖）、散文诗集《大风》（入选江苏省作协“壹丛书”文学工程）等多部。获有第六届全国煤矿文学乌金奖、第五届宝石文学奖、第二届鹳雀楼诗歌奖、第14届柔刚诗歌奖等多种奖项，多种作品入选《中国年度诗歌》《中国年度散文诗》《新中国60年文学大系》等选本，多次被媒体转载，部分被译往海外。出席江苏省第四届“青创会”，第九届全国散文诗笔会。

　　在乡间听雨

　　在乡间听雨

　　那些雨声，多像一群无家可归的孩子

　　清晰，旷远，持久，孤独

　　细小的涟漪，带来了最深的寂静

　　黑暗，从那里来

　　身体的宇宙，静物被临摹，折叠的影子

　　忧郁的人带来失聪的耳朵

　　细微的火焰，坐在湖上的船里听雨

　　坐在云朵上的，是心上人

　　夜色里的灯盏，温暖了一整个冬天

　　那是我们怀里的月光

　　内心的梨花，救赎的白

　　闪电的白云，一滴水纯净着另一滴水

　　春水，点燃远方的星斗，巨大的狮子座

　　诗歌让我放弃修辞学

　　河流放慢自己的脚步

　　那个和星星下棋的人

　　把我们带进了远方的梦境

　　听雨，听一群光脚撒欢的孩子奔跑

　　倒立的湖水，高于山河的寂寥

　　让内心的山峦和梦境，起义

　　让雨中走失的人，找回自己的故乡

　　在乡间听雨，听一种梦境

　　直到把藤椅上的人彻底唤醒

　　山中的豹子

　　众鸟悲伤

　　消逝在无边无际的荒野

　　让身体里的豹子，来到河边饮水

　　磨砺内心的斧头

　　此刻，风吹得世间的音符飘零

　　此刻，风吹到天蓝蓝的空中

　　青草如琴谱，落日正可酿酒

　　云层是山的面纱

　　与内心的影子对饮

　　闲适中，去听一听深山古寺的钟声

　　啊，惆怅的七月

　　山谷的内心在打铁

　　奔跑的豹子，有细软的足音

　　山岗上的月亮，一意孤行

　　我握不住一缕炊烟

　　在尘缘和词牌之间，河流飞短流长

　　月光，吹亮豹子的前额

　　尾翼上的花纹，如月下银笛

　　我不是山中的豹子

　　却如苍茫之中神秘而潦草的侠客

　　注定在一场风雨缥缈里

　　——落在琴声之外

　　壁画中的王者

　　壁画中的王者，思念上朝的事

　　鱼贯而入的才俊

　　那些口若悬河的门客络绎不绝

　　在视若知己的唱和

　　仿佛时光的神，从天空垂下梯子

　　万物承接星光和旨意

　　壁画中的王者

　　在与江山和美人缠绵

　　壁画中的王者

　　守着古老的秩序和礼数

　　他不知道宫殿之外

　　星光璀璨，换了天上人间

　　复制的帝王霸占了他的宫殿和妃子

　　操纵着他的江山和社稷

　　他的一段历史正被戏说

　　多情的帝王囿于后宫，背负骂名

　　绯闻缠身的嫔妃精通潜规则

　　建功立业的大将长于厚黑学

　　壁画中的王者，扼腕叹息

　　默默走回古老的时光

　　扛梯子的人

　　扛梯子的人来了

　　删除秋雨，删除繁文缛节的往事

　　槐花开放的早晨

　　一起褪去斑驳的陈旧记忆

　　滴穿的石头闪烁着梦境

　　光阴如此寂寞

　　唯有栏杆，油漆未干

　　伸出的梯子完成对一段旧事的眺望

　　到温暖的尘世中

　　超越生死的理解

　　坐一盏你眼里忽闪忽闪的烛火

　　看着你，多么幸福

　　看着你，就是内心的一次远游

　　我知道，这一刻成为永恒

　　黑夜注定上升

　　星光向上，扛梯子的人带来梦想

　　梯子成为光芒自身

　　当秋雨还在纠缠梦境

　　梯子的上升成为一种柔情

　　江山飘摇，我们摇着蒲扇

　　下棋饮酒，谈论着前世悔下的傻事

　　记一位隐士

　　失散了，旧日繁华

　　那个少年，仿佛时光的另一面

　　在才华横溢的出生地

　　仿佛耀眼的星辰

　　被众人托举着，追崇着

　　那种古老的科举方式和年代

　　从来没有埋没过雄心

　　而被舍弃的前程

　　注定会与一朵孤傲的云相遇

　　与一场雨邂逅

　　覆盖霜雪的瓦砾间

　　归隐的山路

　　也曾经承担过最轻的脚印

　　石壁上留下的诗词歌赋

　　足以系住所有的炊烟

　　多少悲欢离合

　　多少人生快意

　　一年年走过春水洗亮的村庄

　　唯有那个怀抱琵琶的女子

　　成为他的传说

　　时光变幻，江湖以远

　　河流有缠绵悱恻的身世

　　高山有倔强孤傲的性格

　　老将军之死

　　是大道，还是歧途

　　石碑上铭刻着一个连的名字

　　一个旅的名字，一个师的名字……

　　将军已老，骨头很硬

　　但新的生活并不能让他重燃激情

　　他的战友们用英勇的壮举

　　在战场上

　　完成一生的涅槃

　　在演讲台上，老将军

　　用猛烈的咳嗽

　　又一次把自己带回战火纷飞的年代

　　老将军，最终倒在了演讲台上

　　死于一次次

　　他那被军功章压迫的心脏

　　将军，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晚年的辉煌

　　在世人看来更像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老将军最后留下一句话，发人深省：

　　靠回忆录活下去是可耻的

　　军人，应该死在战场上

　　像我的战友一样

　　吹拂

　　风在秋天里盘旋

　　像一张旧唱片，翻唱罗大佑的歌

　　大地微凉，风向我传递秋天的秘密

　　把高山流水送进我的耳朵

　　我们饮酒，饮绝世的美和宁静

　　饮一个摇晃的黄昏

　　风吹到我们身上

　　没有酒，我们还是时代的诗人

　　风吹散了，幸福的沙粒

　　我把天空

　　倒进你眼中的蔚蓝，

　　没有人比苏北的风，更了解吹拂

　　苏北的黄昏里

　　白云从我们头顶飘过

　　风中的树叶，是旋律，带电的音符

　　春天的马蹄

　　名字，回到一个人的从前

　　你在膝盖上睡着了

　　风，在耳边吹拂，都是春天的话语

　　一场风雨，擦不亮黎明

　　一条大河，忘记了方言

　　秋雨对大地的爱，是粉身碎骨的爱

　　春风对大地的爱，是吹拂

　　月光的独白

　　一场月光，能为村庄带来信仰
　　希望的灯盏，以及黎明
　　在湖里摆渡的人，熄灭了手中的渔火
　　天地间，月光诞生梦想
　　一年年花开花落
　　美在歌唱，月光在飘
　　青涩的童年是派遣语言的使者
　　无限铺展的黄昏，重叠了落日的影子
　　一盏灯下，你从虚无中找到了意义
　　诗句的火焰有汉风流韵的光芒
　　秋天的细雨，连同你的诗，把思念
　　寄到我的手心里来
　　雨，是一把古老而新鲜的乐器
　　雨在我们眼前，在烟雾蒙蒙的远方
　　找到了一滴泪的力量
　　在夜晚，月光的独白是遥远的宁静
　　一半忧伤，一半甜蜜
　　来自草屑的忧伤，放大了孤独
　　自焚的阳光，毁灭的信仰
　　白云的缝隙泄漏的光芒
　　一杯酒，成燃烧的语言，草尖的歌唱
　　寒食节，飞鸟死于天空
　　在碑刻和青铜之间
　　月光下的故乡支撑天空的信仰
　　那些声音、色彩、气息，迷失了我们

　　最后的村庄

　　一个穿着蓑衣的人
　　心里装满了鱼儿的梦想
　　一棵走动的菩提
　　在阳光的照耀下含着巨大的宁静
　　树杈顶着鸟巢，像戴着一个毡帽
　　帽子是最爱唱溢美的赞歌
　　头颅是修行的木鱼
　　被时光敲打，会呼吸，也能忍受
　　云朵下面的故乡
　　守护着一盏盏破绽百出的灯笼
　　河流，以及山川的幻象
　　一尾鱼舒缓了河流带来的时光窘迫
　　身体像渐渐枯萎的寺庙
　　一棵孤独的老树站在最后的村庄
　　河流静悄悄的经过
　　有一半的神话从古老的时光里流逝
　　河流如同风雨断魂的箫声
　　流走的光阴成为一生
　　一壶老酒在破旧的酒肆越发孤独
　　思念因此变得奢侈
　　天空中的乌云聚集在村庄的头顶
　　雷霆和闪电飘摇的村庄
　　守护着最后的渴望

　　苏北的黄昏

　　不能不提到苏北的黄昏

　　那些西边的焰火和黄金

　　那些秩序，迎着晚霞缓缓前行的渔船

　　那些在湖面上留下的水痕

　　以及寂静的芦苇荡

　　不能不提到苏北的黄昏

　　那些看似不经意消失在黄昏下的景象

　　那些飘散在斜阳中的炊烟

　　反刍的牛，撒向乡野的脚印

　　那些退回岸边的网

　　不能不提到那所湖上的小学校

　　那些嗷嗷待哺迷茫的眼神

　　那个迎着黄昏

　　教十七个高矮不一的孩子识字的女教师

　　那散学时近乎单调的脚步声

　　不能不提到苏北的黄昏

　　不能不提到那些镀金的辞藻和虫鸣

　　以及在蛐蛐的枯叫中渐渐醒来的湖泊

　　微山湖，你含泪的眼睛

　　深情地凝望：黄昏中托举的空巢

　　秋虫

　　秋虫在辽阔的旷野里鸣啾

　　它的执著感染了我

　　它把自己的命运跟大地紧紧捆在了一起

　　它唱得豪情满怀

　　它一点也不觉得孤单，幸福得

　　像个孩子

　　有时也像锯齿锯断了我的诗句

　　缠绵的前世

　　锯碎了我的心

　　仿佛让我听到了桃花急促的呼吸

　　一滴露珠在下坠

　　要给我多少爱情的火苗才能烘干你的眼窝

　　爱的没有章法，爱的一败涂地

　　秋虫抓住短暂的时光

　　不问前生今世

　　秋虫执著的爱，高蹈的爱，惨烈的爱

　　像一段绝望而坚定的时光

　　隐逸的人，头戴斗笠，倾听蝉鸣的轻笛

　　我爱这哭不出来的浪漫

　　在乡间，我会突然想起年少的事

　　比如，折一千只纸鹤送给一个心仪的女孩

　　比如，跑到村庄的背后

　　看火车吐着烟圈，突突地奔向远方

　　然后，捡回碾压的硬币

　　或者坐在一截木桩上

　　嗅一嗅来自林间的风和善良的气息

　　菜地里，闪烁着星星的梦

　　我知道此刻，光明和善良在那里上升

　　并静止于某一个瞬间

　　让闲下来的人生，在菜地里劳作一会儿

　　翠绿的庄稼，的确惹人喜爱

　　去屋后，劈一会儿柴

　　练习劈开时光的技艺，删除多余的梦靥

　　删除尖锐，悲观，繁琐

　　自己学会上房修屋

　　任木梯发出轻微的喘息

　　一些风，从屋檐破旧的缝隙里穿行

　　心灵顿时有所觉悟

　　呵，南方的田野，发出温柔的呼唤

　　篱笆之外，是起伏的沧海桑田

　　一些小花仿佛打开了乡间语言的内部

　　将澎湃的诗意引向树冠

　　而树下的阴影是晦涩的

　　日光的大手，以时光的缓慢轻轻抚摸

　　我爱这苏北朴素的乡间

　　爱这超越生死、陈词滥调的俗世生活

　　爱这哭不出来的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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