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枝

　　秀枝

　　唯有这雪

　　唯有这雪让我安静
　　唯有这轻飘飘的羽毛，轻掸着
　　空气中的微尘，喘息，喟叹
　　唯有这舞蹈——纷乱的，迷惘的，凄冷的
　　抚摩着时光来去坚硬的齿轮，与暗夜里
　　一双幽深的眼眸长久对视

　　河流奔涌不息，不过由表面转移到冰层之下
　　天空由明到暗，红彤彤的夕阳
　　瞬间从瘦削的枝杈跌落到群山里
　　唯有这雪将夜晚照亮
　　唯有这雪无处不在，让胸中
　　寒冷的风暴和刻骨思念得以平息
　　我这颗一贯惊慌失措的心
　　似乎也已被微微照耀

　　天色暗下去

　　一杯水的热度被空气带走
　　几片叶子随风起舞
　　一只鸟震颤着双翅飞向空中
　　夕阳悬挂于树枝，瞬间跌落在草丛里
　　只剩下暮色张开巨大的伤口

　　天色暗下去
　　一个人不得不向自己低头
　　一年伊始，一年又将尽
　　我们步履紊乱，来不及辨认
　　心底的花朵和灵魂的伤痕
　　风一直在追赶，一波又一波
　　不停地呼啸，喘息
　　亲人失散在路上，神情悲戚

　　……我们爱着，仿佛又从没爱过
　　倏忽之间，在时光的罅隙里
　　一次次擦肩而过

　　暮色再一次洒满了群山

　　暮色再一次洒满了群山
　　一只巨兽扯开伤口
　　洞穿心底的暗红
　　正缓慢而低沉地流经大地，树木，白雪
　　寂静的天空……

　　在广漠的人世之间
　　这即将沉没的光晕，一点一点地
　　蔓延，靠近万物
　　靠近我迟钝的眼睛，凌乱的发梢和衣衫
　　一颗虚弱的心和空空的双手

　　这来去匆匆的时光啊
　　它浸染着一切
　　却对微小的我始终视而不见……

　　体内的雪

　　我的体内有着一个旷野的雪，像故乡一样
　　不分四季，注视着我的寒冷，缄默，困厄
　　安置着我的梦境，怀念，忧思
　　半生迷惘，我与雪遥相对应
　　我爱它舒展，广袤，一马平川
　　丘陵的线条，随弯曲的河流绵延至天边
　　爱它丰满的纯色，洁白若虚无
　　太阳底下闪耀的光晕，一览无余
　　爱它的群山更加深不可测
　　日夜被风传递的思念，穿越松柏厚重的虬枝
　　当一列火车从旷野隆隆驶过
　　长长的鸣叫震颤幽蓝的光亮，回荡于雪野之上
　　一颗湿润的心瞬间被惊醒
　　而当我醒来，我已衰老
　　现实的雪地脚步凌乱，却空无一人

　　爱着一个异乡

　　爱着一个异乡
　　爱她的早晨，风穿过街道
　　人间的烟火次第升起
　　爱她喧闹的正午和祥和的黄昏
　　爱她的雨滴，屋檐下一张张被时光镌刻的脸
　　孩子细碎的脚步和老人蹒跚的背影
　　爱她的春天，也爱她的
　　冬日，空气里渗出海水的咸味
　　爱她的乡音，老旧的店铺
　　树荫下歇息着打瞌睡的路人
　　爱她大街上疾驰而过的车辆，匆匆的行人
　　爱着一个异乡，爱她
　　大到苍穹，山脉，波涛，沙滩……
　　小到弄堂，学校，树木，鸟鸣……
　　小到一个房子，几只烟蒂，一本书
　　一个人，他灯下的神色，低低的语气
　　我可能是他窗前一枚安静的
　　叶子，或者是他记忆里
　　一阵不易察觉的微微的颤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