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薇

　　小薇-xiaov2015年自选诗

　　《有无篇》

　　在冬天想你

　　可以把歧义丛生的身体

　　降至一棵青菜的高度

　　水煮，凉拌

　　用怡情养心的诗句烹制素食

　　也可效啖雪忍饥的麻雀

　　卧冰而眠的蓼草

　　或仿枯枝，冷月

　　三五朵梅。押紧《清平乐》的韵脚

　　删繁就简

　　在两颗心之间，隐去性别，年龄，时空的介质

　　在有无之间，省略我在

　　亦不在

　　《流金岁月》（一)

　　多么珍贵！一个发育迟缓的人

　　还没有走出内心的草地。森林。

　　三两朵梅花烙下的初潮。和手心里汗湿的小小惊慌。

　　体内，还埋有宝藏

　　原谅她在低处被神高举。被苦难拣选。被疼痛升华

　　被为人儿女和为人妻母加冕

　　原谅她执着。天真

　　千百次蜕变后，仍相信血中有火焰。肉中有利器

　　可以打败脸上的冰霜。可以在爱里

　　撒娇。任性

　　原谅她这样渺小

　　无力报效父母，也无法涵盖山河，兼济天下

　　在美易于流逝的年代，她只想保留古老的手艺

　　把金子，锻打到骨子的最后一层

　　流金岁月（二）

　　子，在川上

　　去日，在苦中

　　私塾里颠倒出来的外婆

　　从不校正扭曲的小脚。逼仄的街巷。历史的弦音

　　九十五年风雨太重

　　她一件件褪去脂粉花草。细软珠宝。山水春秋

　　直到繁华淡去，她颐养在晚年虚空的肉体里

　　眼神慈悲。宁静。像被岁月加持过的念珠

　　有无根之词无法参透的清静无为

　　也有轻浮之诗，难以企及的雪上之雪。冬外之冬

　　《无用之诗》

　　还好。锁骨清凉

　　冰雪禁足的二月，距门庭若市的腹地还远

　　兴安岭。极乐寺。莲花湖。所有白过玉蝴蝶思想的事物

　　均不在“大半个中国”的兴奋区内

　　春色可有可无。浮云可近可远

　　45坪的营业室小于棋盘，新宠。楚汉相争

　　与生活对弈，我只需剪刀，梳子，顶上功夫

　　混迹于锅碗瓢盆的队伍里，诗歌是我手中最无用的工具

　　《鬼谷子下山》

　　山上与山下何异？

　　今夜，趁五分月色尚好。两分闲情适宜，和三分敬畏炙热

　　在纸上起稿。炼字。烧制隐遁虚空里的青花瓷

　　再驱使虎豹之乘。动以苏代的三寸口舌

　　用一个叹词的礼遇，把一代鬼才接到这破碎的长短句中。

　　揣摩遣词造句之法。施以合纵连横之术

　　我相信诗歌有灵，我还能摸到你体内的清溪。鬼谷。孙膑峰上的日出

　　我还能还原你潜谋于无形的魂魄。借你的云肩，登顶

　　一览众山小

　　《相见欢》

　　二十年后，再把酒言欢

　　借一阕小山词说事儿

　　旧香残粉，已没了脸红，心跳

　　风流当初

　　你我之间，除了隔山隔水，隔着两排课桌

　　四个同学。又多出一双儿女，一个家庭，又

　　凭空多出那么多的说教，作业，难题和考试

　　好像我们再也空不出一丝缝隙，容下

　　课间十分钟，汗湿的小纸条，长了翅膀的单车

　　好像我们在那所学校，永远都毕不了业......

　　《左襟上的光》

　　你说你周末出去做墙绘，赚钱了

　　你说工作室以后也会获得一些报酬，妈妈可以轻松了

　　你说这一段天气忽冷忽热，妈妈要坚持晨练，吃蛋白粉，别感冒了

　　......

　　二十年一觉。我真的以为是在梦中

　　不曾赋诗。也不曾遣怀

　　你就挣脱了我的脐带和怀抱，长大了

　　你就用千里之外的春风，渡一层油菜的金黄，吹皱了我眼角的雪

　　幸福和疼痛来的那么突然

　　让左襟上的光，有些手足无措......

　　《你用春天覆盖了我》

　　不知不觉。你身上返青的田野，森林，山峦上的绿。已

　　取代了我体内的朔风，落叶，和残雪

　　不知不觉。二十岁。一米八零。和

　　一匹小公马无敌的青春，已将我的山河覆盖。湮没

　　我来不及流泪来不及欢笑。来不及，说不！甚至

　　来不及将一首诗歌写完

　　就被这迎面走来的春天，打败了

　　《想你》

　　————清明.祭爷爷

　　燕子不来。杏花不开

　　想你时的暮色又深了一成

　　烟火又短了一分。人间美好的事物

　　又黯淡了一寸

　　想你时，语言是轻浮的。写诗是虚妄的

　　纸如玉蝴蝶。玷污魂灵的偏旁和部首，是有罪的

　　我只有默默的抱紧自己

　　像当年抱紧你一截空空的衣袖

　　让雨，一个人颤栗。东风。一个人哭

　　《一个伪信徒的夜晚》

　　夜晚如窄门

　　褪去的罗衫不算。摘下的戒指，项链，镣铐也不算

　　坐在镜子前，她看清了浮世里这张拥挤的嘴脸

　　开始卸下面具，彩妆，头饰，一切身外之物

　　她空怀一颗洁癖之心。在浴室里，洗

　　由表及里。由实入虚

　　她洗去发丝上的积垢，肩胛上的风霜，眼神里的世故

　　也洗去肌肤上的污点，肝胆上的愤懑，愁肠里的哀怨

　　她一寸寸，一段段，一桩桩一件件的，洗

　　她一分分，一秒秒，一天天一年年的，洗

　　一个伪信徒洗脱不了带罪之身。如同

　　翻不过《圣经》中的那一页。进不了夜晚这道窄门

　　《复古辞》

　　陌路是我的。歧途也是

　　我怀疑我的身体是前朝的一座遗址

　　灵魂是纠结于醒与睡间的一截沉香

　　我怀疑唐诗宋词的墨迹未干

　　朱雀桥，乌衣巷，曲榭，廊腰，尚与我互通有无

　　青花瓷，线装书，钏钗，环佩，尚与我不分彼此

　　春风一等少年心。我怀疑天子退朝，我已沦为旧人

　　我是说，菩萨不在。我用韵，使蛮，至今

　　仍走不出巫山一段云

　　《十八床》

　　她暗暗吃惊

　　自己的欲求已经降到了一张床的高度

　　“采血——十八床”

　　“换药——十八床”

　　“埋针——十八床”

　　她配合的天衣无缝

　　她已然适应了这个不惨杂感情色彩的字眼儿——十八床

　　适应了铁的。硬的。不分身份地位性别的——十八床

　　她甚至很享受这种由生病带来的绝对平等——十八床

　　......

　　偶尔，护士将床头摇起，抬眼望望窗外的蓝天，白云

　　含苞摇曳的丁香树。生活，就好像提升了一大截

　　《七楼阳台上的女人》

　　继半个乳房之后

　　她又交出了子宫，卵巢，附件

　　良田秀水。花好月圆。骨子里的刺青。豢养了四十年的骄傲和美

　　现在，站在七楼的阳台上

　　她接近一个虚无的人

　　体内缺失的部分被风填满

　　胸罩是。蕾丝内裤是。性别也是

　　《药》

　　熬的时光是缓慢的

　　缺月疏桐经不起。衣带渐宽的人

　　也经不起

　　但我有黄莲，半夏，麦冬浸透苦意的肉身

　　也有文火煮制孤家寡人的命运

　　不怕山河抱恙。血雨腥风

　　也不惧一阙《破阵子》，半部凋零的南唐

　　我安居于草木。性平。味甘

　　为配得一副好药，谨遵医嘱

　　《无聊贴》

　　阴雨连绵

　　适合，关门闭户，听许巍。与窗外事保持一曲《空谷幽兰》的距离

　　适合，喝粗茶，做家务。在手写的诗行里怀旧，取暖

　　抑或，做回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纵容丑奴儿，虞美人

　　显山露水，描眉画鬓，为悦己者试遍衣柜里的所有衣裙

　　即使天公不作美，也要用一颗潮湿逼仄的心，换一座云淡风轻的城池

　　《初心》

　　想起四年前，鲜嫩多汁的一个词

　　被爱吮吸，咀嚼，融化，被布谷的喉咙

　　反复举证

　　想起根，茎，叶，几回寒暑，做了臣虏

　　舌尖，味蕾，好山水都被两个花痴占着

　　想起四两樱桃，拨动了千斤的初心

　　这个五月，就幸福的，想哭...

　　出关（一）

　　五千言的典籍太长

　　小女子的见识太短

　　我不敢在这个题目下造次

　　假借《念奴娇》怀古,出关,在《道德经》里面见圣人

　　穹庐低矮。故道难行。雾霾弥漫

　　我怕马不识途，牛不认路，一代朝圣之心已随东风叛变

　　我怕函谷关已夷为信仰的平地，终南山已被尘世的烟火浸淫

　　人心浮躁。笔墨浑浊

　　我怕走不出荒芜的时代，写不出一个无为而治的太平盛世

　　一不留神，又做回昏庸无道的帝王

　　出关（二）

　　羌笛含怨。需向带恨眉儿折柳。问卜。与春风求个上上签

　　需借醉翁之意，饮者之名。斩将，杀敌。在穿肠而过的佛法中走个捷径

　　但我左手持矛，右手执盾。深陷于肉身的幻象。欲望的深渊。无法打败体内的宿敌

　　但我将爱恨交织，自缚于茧中。看不破红尘，战胜不了自己

　　我终日在汉字里面壁，在诗句中思过。在叹词里消磨着生死

　　就像常有一行蹩脚的隐喻，怯怯的打探一只过路的蝴蝶：关外，春色几何？

　　出关（三）

　　多么好

　　借这虚设的良辰美景，将乌有之国的城门洞开

　　让三千文字引领你，越雷池，过关卡。打破准绳和尺度

　　铲平空中构筑的道德楼阁

　　多么好

　　草纸辽阔。情不知所起，爱字已从界河的意象群里脱缰

　　我们放歌，纵酒。在一首诗里重蹈前人的覆辙

　　管它末路还是迟暮。此刻

　　英雄就是要借一次漂亮的笔误，携美人出关

　　《衰老，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衰老，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说到上个月她离世的儿子，一阵风

　　就把一个三十九岁的女人的两鬓，吹白了

　　呆滞的眼神，吹皱了

　　苹果花落了一地。来不及颤栗，一棵树

　　就空了

　　说到春天，她身上匆匆坠地的果实。一个母亲

　　不知不觉

　　就把自己埋到土里了

　　《夏已深》

　　不知不觉，夏已深

　　草木没及了小腿，腰际，视线

　　紧锁重门的人，不知炎凉冷暖，花开花谢

　　也不问，世外春是怎么残的，眼前珍是怎么碎的，掌中身

　　是怎么失去的

　　她执着于狭隘，渺小，微不足道的内心

　　埋头写诗，煲粥。专注于

　　无处插针的生活

　　在月光篡改的朱颜里，她不关心屋上雪，瓦上霜，地上

　　那层薄薄的衰老

　　她只在乎一院子的幽香，被哪一支孤芳染指。被谁

　　紧紧的抱过

　　《你不是我》

　　你不是我

　　“肉身如栅栏”

　　更何况隔着浮云，积雪，迟暮的倦容

　　你不是我。怎知一个怕黑的人，被白昼的生活掏空

　　被星星道破了唇语，被栀子花香拆穿了虚无

　　怎知，孤独如兽。正一点一点吞噬了月光，蛙鸣。一步一步

　　靠近了放逐在体内的羊群

　　你不是我。怎知蔷薇到猛虎的距离

　　有暗器，隐喻。有风捕捉不到的微词。有

　　植物到动物之间，无法确认的身份

　　《火车》

　　火车在驶离我的那一刻，我哭了

　　为一座废弃的站台，和，冷却的轨道

　　哭了

　　现在，在一张过期的车票里，我依然怀念着

　　车窗，座位，陌生的气味。它身上，每一块滚烫的铁

　　怀念着，它穿越我的血管时带来的雷霆，风雨，闪电

　　甚至，怀念它经过我时制造的事故，灾难，和恐慌

　　......

　　我承认，那节奏，频率，已取代了我的脉搏和心跳

　　就像起点和终点之间。我空空的体内

　　兀自晃动着一节虚无的车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