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兆钧

　　自选2015年诗歌20首

　　萧兆钧

　　1、初冬，遇到一只孤独的蝴蝶

　　一米阳光，可以打造一双翅膀

　　我被一枚汉字挟持，回到了儿时的天空

　　天空纯蓝。一双诱惑的翅膀

　　滑翔、盘旋。我在干净的阳光中

　　仰望

　　时光如水。流水洗白了头

　　也洗黑了天空。现在的天空只有雾霾

　　没有了——鹰

　　初冬，遇到一只孤独的蝴蝶

　　它飞得很高。像一片云帆。朝着坚硬的云层

　　挤出的一米阳光，扇着翅膀……

　　我又成了仰望的雕像

　　诗句打错了标点，长着硬朗的骨骼

　　2、预约一场雪

　　　　

　　去年冬天没有雪

　　从春天开始，我就预约

　　准备——

　　保暖的衣物，温暖的心情

　　以及松树、竹子和梅花一样的

　　姿势

　　作为诗人。我还预留一座江山

　　独钓寒江、踏雪寻芳……

　　近几天，风吹来了雪花的气息

　　我突然忐忑。雪会落在鸽子的眼睛里

　　也会落在——

　　出卖肉体和灵魂的地方

　　比如屠夫的屋顶、通向罪恶的

　　路——掩盖一切

　　包括黑色的灵魂：看上去很白

　　3、趟过一条河

　　趟过一条河，不是一件

　　简单的事。需要顶层设计

　　水深水浅怎么过，不会水怎么过

　　设计者举重若轻——

　　水深水浅也得过，不会水

　　摸着石头过。淹死了

　　——再来——

　　我也像一条过江的鲫鱼

　　还一头雾水，就进入了

　　——深水区

　　4、这条河，如此清澈

　　这条河，如此清澈

　　母亲中毒的血液清晰无比

　　汩汩地流淌。拒绝——

　　飞翔的鱼、照镜的鸟、洗澡的云

　　和所有搔首弄姿的影子

　　春天花朵一样的经血不见了

　　长安的一片月色不见了

　　晨钟暮鼓，万家明灭的灯火与捣衣声

　　不见了……

　　我摘一颗燃烧的夕阳给它

　　一枚鲜艳的勋章，它半推半就

　　5、时间不说话

　　时间不说话。一条河

　　替它说——

　　把陷阱认着天堂的事物是快乐的

　　譬如，飞向诱饵的鱼

　　时间不说话。我

　　替它说——

　　知道快乐者快乐的人不会死

　　譬如庄子。他睡在蝴蝶的翅膀上

　　死了，而我替他活着

　　时间不说话。人们

　　都可以替它说——

　　站在岸上说，想点儿伤感的事

　　譬如孔子

　　其实

　　时间就像一道菜

　　而你或者我，都是厨子……

　　6、雾中，她像一盏孤独的灯

　　爱上一颗星

　　是在我长出翅膀以后

　　她光芒四射，像我的野心

　　但我——

　　不能示她以私密，不能与她对视

　　说出半点儿风声……

　　雾中，她像一盏孤独的灯

　　我把她装进瓶子里。就像装进那只

　　闪烁屁股的小精灵

　　她的忧伤如此美丽

　　我的灵魂如此易燃

　　我会不会，在浓雾散去的瞬间

　　将瓶盖，突然地打开——

　　7、山茶花开放的时候

　　山茶花开放的时候

　　北风任然在园子里奔跑

　　我任然牵挂着渐渐枯萎的梅花

　　怀揣着雪，左顾右盼

　　今天没有预约

　　她怯怯地从我身边走过

　　怯怯地像风中绽开的羞涩

　　让我想起了春天，想起了春天的誓言

　　怎么这样粗心呢

　　园子里的山茶花开了

　　春天的情窦洞开而我浑然不知

　　忘记了春天的浅笑可以

　　燃烧成诗……

　　8、春天里，我习惯谛听

　　春天里，我习惯谛听

　　谛听春天的抒情——

　　比如花朵，我听月光的吻痕

　　比如鸟鸣，我听碰瓷一样的爱情

　　比如小草，我听汹涌的力量

　　比如庄稼，我听拔节的愿望

　　比如落花流水，我听时光断裂的痛

　　蝴蝶的眼泪，蜜蜂的汗渍、风雨的跌跌撞撞

　　我都不会放过

　　当然，我也不会置身局外

　　我会将自己放进去——

　　让肌肤种植一些阳光。在梦中

　　呼吸，生长，甚至变老……

　　春天，也可以谛听——

　　我的心跳

　　10、春夜里

　　春夜里

　　我会将你想起

　　想起伶俐的小鸟

　　想起饱满的露珠和花朵

　　想起所有正在发情的词语

　　无人打扰

　　请赐我辽阔的孤独

　　如果孤独是发光的月亮

　　我会想起她梦一样的翅膀

　　扇动：大地的呼吸

　　和灵魂的影子

　　11、清明

　　今天清明。雨如期而至

　　打开窗户，唐朝扑满而来

　　我在细密的雨丝中寻找——

　　杏花酒的味道，黯然销魂的味道

　　前几天上坟

　　在父亲、母亲的坟墓头

　　倒了许多的酒。那些翠绿的野草

　　醉得一塌糊涂。父母醉没醉呢

　　我不知道

　　此时

　　一声声鸟鸣，拨开千年的雨丝

　　一个牧童遥指——

　　那些醉醺醺的草，提着父亲母亲的坟山

　　像飘然若仙的灵魂，在空中

　　飘摇……

　　我眼花缭乱——

　　他们——醉了

　　12、最后三朵腊梅

　　伙伴们早已经零落成泥
　　最后三朵腊梅，还在枝头
　　饮着春风。中毒不浅——
　　忘记了疏影横斜，忘记了月色黄昏
　　忘记了雪花才是傲骨的芳邻

　　这是三月。这是蝴蝶的春天
　　山花烂漫，争着把窖藏的心思打开
　　我也柔软……

　　最后三朵腊梅。或者以为
　　那些飞舞的蝴蝶，就是雪花
　　或许，刻意穿越——
　　触碰：春天的泪腺，诗的泪腺

　　它们，委身于春风
　　委身于花红叶绿，委身于莺声
　　燕语……而我惊诧，委身于
　　乱颤的秩序。真想，把它们摘下

　　然后吹去，花粉一样的尘粒

　　14、等待

　　把窗子打开

　　放一盘记忆的葡萄

　　等待。去年那一只小鸟

　　像一片树叶，落在

　　等待的眼睛里

　　葡萄是你的

　　葡萄里面的阳光是你的

　　如果你要离去，请把

　　清亮的嗓音留下，把透明的影子留下

　　把孤独也可以留下来

　　15、飞翔

　　——祭奠一只保持飞翔姿势的鸟

　　空气没有动

　　我确信——它已经死了

　　但它仍然在飞，往石头里飞

　　或者说，它把天空还给了天空

　　把翅膀还给了石头，把飞翔还给了我

　　——

　　天空可以容忍你飞翔

　　但天空不会收下你的翅膀

　　一枚汉字飞向沉默。鸟声四起

　　我把致敬与悲悯，种在风里……

　　16、月亮飞鸣的时候

　　子夜时分

　　月亮开始梦游——

　　她从我的眼睛里跑了出去

　　她的白裙子盖住了小溪……

　　那些青蛙的叫声，干脆、蓬勃、浩大

　　此起彼伏，充满雄性的力度

　　而我——

　　深陷虚构。虚构半亩方塘

　　一弯新月。虚构溺水。虚构

　　英雄救美，我跳进了一池春水……

　　我担心的是——

　　月亮飞鸣的时候，会不会

　　被青蛙们吞下？像天鹅的肉

　　17、我必须失眠

　　我常在子夜失眠

　　病根在于：对夜色的轻重，心知肚明

　　灵魂在夜色中裸露，也在

　　夜色中模糊。而我习惯于厘清

　　习惯于将虚渺的灵魂分行，打上标点

　　所以我会失眠。我必须失眠

　　18、她一直挂在墙上

　　她一直挂在墙上……

　　想家的时候

　　摸摸她——

　　就像摸着故乡的青石板

　　摸着牧笛中摇晃的狗尾巴草

　　摸着襁褓中，母亲坚挺而柔软的

　　乳房……

　　想到祖国的时候

　　我也会摸一摸她——

　　就像摸着母亲河的涛声

　　摸着长城的眼泪和密密麻麻的弹洞

　　摸着燃烧的大理石——阴茎一样的

　　纪念碑……

　　哦！她很美，像一幅画

　　我一直把她挂在洁白的墙壁上

　　19、特朗斯特罗姆走了

　　——写在特翁逝世的日子

　　“醒悟是梦中向外跳伞

　　摆脱令人窒息的漩涡”

　　一个智者走了。特朗斯特罗姆走了

　　伞留下，漩涡还在。而

　　有人没醒，安静。有人醒了

　　伞，没有——打开……

　　20、雪花落在山上

　　　　　　　　

　　雪花落在山上

　　我的心情，薄如蝉翼

　　布满韵律的手掌，摊开

　　等你。等你如蝴蝶一样轻盈地降落

　　等你的冰肌玉骨，从我的劳宫

　　抵达命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