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兆印

　　马兆印：偌大的江湖只是我眼里小小的坟头
　　2015-07-26 马兆印中西现当代诗学

　　马兆印的诗

　　《清明》

　　风不要来，雨来，淋湿那些火焰
　　雨来之前，你沿着香的直线来
　　坐在我的前面
　　我给你献花，给你唱词
　　给你清明里最美的泪水

　　你不要怕雨水淹没你的小脚
　　我要亲眼看着清明
　　弯成雨后彩虹

　　母亲，我撑伞，背着你
　　在两个世界旅行

　　《隔岸观火》

　　我喜欢你的冷静，端坐于弱水
　　旁若无人，隔岸观火
　　你有制胜秘诀，仅凭一双小粉拳
　　绣花腿，就使无数魔头
　　折腰，我不做英雄
　　英雄面薄，常湿衣襟，有伤
　　大雅，亲爱的
　　我要学你置身事外的风度
　　和翩翩，学你以静观变的素颜
　　学你见死不救的精神
　　我身临其境，相机出动
　　以不变应万变，我要在亲爱的耳边
　　吹冷风，让战旗猎猎响
　　挑拨对岸，风生水起，我有
　　趁火打劫的胆量，去往
　　京城的水路，亲爱的
　　时机成熟，我们坐收渔利
　　揽尽大好山河

　　《给你孤独，再给你山头》

　　我们喝酒，喝灯光
　　喝酒杯的透明，喝黑暗
　　喝一桌子的酒话，喝火焰
　　喝尘世的悲伤，喝远方
　　喝一个人的前程，喝秋天的风
　　喝落叶的美，喝耳语的暖
　　喝知心的热爱，喝唇边的掂念
　　喝植物的心，喝动物的髓
　　喝粮食的精华，喝光阴
　　喝一寸寸的白发，喝歇斯底里
　　喝干净一条街的繁荣，喝空身后的人群
　　喝大眼瞪小眼，喝明月清风
　　喝大腹便便，喝两肋插刀
　　喝江湖的诗歌，喝君子，喝小人
　　喝信誓旦旦，喝信口开河
　　喝脸的红，喝心的跳，喝英雄气短
　　喝来日方长，喝霸王别姬
　　喝一塘秋水的凉，喝虚妄
　　喝弯腰，喝如梦方醒，喝喝喝
　　给你孤独，再给你一大片栖身的山头

　　《花梨木》

　　这辈子，他像一棵花梨木
　　被人强制伐倒
　　剥皮，抽筋，拆解
　　一片片，一根根
　　交由匠人雕名贵桌椅，碗筷，佛身
　　供古董商家取乐
　　在众目睽睽之下拍卖身价
　　他还被镶金戴玉
　　制造一张床
　　陪痴男怨女享受人间欢爱
　　他从不悲天叫苦，站得直，躺得稳
　　当他走进炉火，看见众生
　　弯腰鞠躬
　　他哭了
　　这是他一辈子享受到的最高礼遇
　　虽然迟到暮年

　　《炼字》

　　先从永字八法中突围，借酒意
　　使横竖撇捺微醺
　　允许在梅的额头加一点，让墨香
　　深入春天

　　天下书生只知抒情
　　今夜，在一张宣纸上
　　我喂养一群字，命令她们的筋骨
　　储备坚硬的钙质
　　英雄大都困陷末路，给箭装上翎羽
　　让乌骓驮着霸王夺月枪
　　在乌江河西岸
　　看护美人横折舞蹈

　　再给我一些盐分，使墨汁
　　漆黑如夜，我要在书生的字帖里
　　用竖钩挑破贪痴，用右尖画
　　起草光阴，让楷隶篆行诸平民
　　在家园点亮灯火，仰画明月
　　以一纸抵万金之书，策马江湖
　　轻摇蒲葵
　　报天下太平

　　《行为艺术》

　　在我周围，有病的人越来越多
　　有思想的人越来越少
　　神经病人越来越多，养老院
　　越来越少，私人诊所越来越多
　　健康的人越来越少，楼房
　　越来越多，土地越来越少
　　酒桌上的废话越来越多，良心
　　越来越少，二奶越来越多
　　清官越来越少，规章制度越来越多
　　执行的越来越少
　　睁一眼闭一眼的人越来越多
　　双目如炬的人越来越少
　　裸奔的人越来越多，穿中山服的人
　　越来越少，红灯区越来越多
　　清水衙门越来越少
　　人民币越来越多，干净的灵魂
　　越来越少，摔倒的老人越来越多
　　敢扶的人越来越少，人面兽心的人
　　越来越多，山上的动物越来越少
　　称兄道弟的人越来越多
　　知己越来越少，发牢骚的人越来越多
　　伸张正义的人越来越少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越来越多
　　为民请命的人越来越少

　　《祭父》

　　和土地融为一体，包容土地的
　　沉默，汲取日月精华
　　是幸福的归宿，父亲
　　你曾指给我辨认的麦苗
　　在鲁西南平原，自由的绿
　　就连京杭大运河的水
　　也绿的炫目
　　父亲，我继承了你的酒量
　　用一生的醉，抵御你走时留下的悲痛
　　我还继承了你的胸怀
　　偌大的江湖
　　只是我眼里小小的坟头

　　父亲，春风在运河堤上
　　扭着你年轻时的身姿，我现在
　　惟一的力量
　　就是以泪解渴

　　《铁路以南》

　　就让我做一节火车头吧
　　静静蹲在
　　废弃的修理厂
　　我已卸掉全身铁的温度
　　卸掉年轻时目光里的火星
　　能用的零部件都拿走，记住
　　一定要拿走属铁的品质，铁的营盘
　　我蹲着也是一身铁，哪怕侧卧
　　也有铁的胆量
　　你们可以从任何角度
　　拍摄铁的苍老
　　但一定要突出铁骨骼里流淌的铁锈
　　由内而外的成长史
　　我会睡着，鼾声里藏着
　　汹涌的铁，如果
　　听到铁的喘息，也请你们
　　不必惊慌，笛声是我惟一嘱世的
　　铁遗言

　　《想起陈小三》

　　陈小三提着这烟有一股烟味的笑容
　　来到三明，我们在一个酒馆畅饮
　　是他的喜酒，喝完祝福的话
　　他们夫妻甩掉烟味
　　投奔拉萨，谢地离拉萨有多远
　　我不知道，小三说，西藏在山顶
　　谢地就是整个山下
　　就连鸡鸣犬吠也只有饭桌那么大
　　这让我感到意外
　　我将抽剩的半截烟，扔进锅灶
　　蹲着，欣赏死灰复燃
　　人间的煎熬啊，多像殡仪馆烟囱
　　飘出来的街道烧烤味道

　　读完小三的诗歌，已是下午四点
　　让我想起他的文字
　　比那一截纯白的骨灰，干净
　　比布达拉宫流淌的云朵
　　白的荡漾

　　《纸草书》

　　先落草，再称雄
　　这样可以洗清草寇的贼性
　　垦草剑邑，辟地生粟
　　纸落的云烟，召令草檄
　　草木灰纵横草野，携一丛草芥
　　在草庐酝酿草茅危言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
　　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
　　且草草收拾土岗上的草木皆兵
　　允许草率行事，将自甘堕落斩草除根
　　通往北疆的草径，野草遍地
　　途经的坟头要寸草不留
　　不能招花惹草，在草莽的尘世
　　要保护好草窠里的儿女情长
　　人间事无大小皆潦草过去
　　解开草绳拴牢的酒壶
　　以草具草酌几杯，看江湖草草了事
　　酒醉的草色，在草丛中笑着流泪
　　草菅人命的思念，草诏十万里草原
　　连绵不绝的衔草想你

　　《大洲大桥》

　　灯火在桥下，月亮在水里
　　我们在大洲大桥上喝酒避暑
　　二十三点的夜
　　多像我们年轻时的影子
　　喝空的酒瓶
　　任性舒展腹中的才气
　　我指着水南那棵老气横秋的香樟树
　　谈起枝繁叶茂的爱情，以及
　　随沙溪河水越流越远的青春
　　我们以各种借口
　　一瓶瓶喝干生活溢出的泡沫
　　欢娱的时光总是短暂
　　像灯火中的涟漪，悄无声息的消逝
　　上游的城关水电站，正在拦截一溪春水
　　右侧的化肥厂，灯火通明
　　耸立的烟囱，毫无顾忌的排放怨气
　　2015上半年的最后一夜
　　夏风继续吹
　　我们在月色朦胧中踉跄地喝
　　直到喝空剩余的无欢

　　《苍老的爱情》

　　小心翼翼把你的长发，小蛮腰
　　移进田野，长发可以弯曲
　　小蛮腰要坐直，要让你的远方
　　有千里草原铺展
　　我多么羞耻，孤独的一匹马
　　悠闲地在南山脚下
　　晃荡，搁浅

　　我生性多情
　　对于草们过早萌芽的皱纹
　　经我的注视都长生不老
　　你可以爱着菩提树上流淌的光阴
　　让你怀里的波澜随风动摇
　　我只需俯身，贴近如春的呼吸
　　饱含盐分的发情期就葬身你的腹腔

　　在尘世间，我虚度年华爱着
　　被自己的高尚感动的浊泪纵横
　　当你老了，我的声情并茂微不足道
　　南山脚下的那片草原，每至暮秋
　　总有歌唱从云朵栽下，啃噬着
　　挥霍着渐渐苍老的爱情

　　《母亲》

　　母亲属牛，一生操劳
　　临走时，和突发的脑血栓昏睡五天
　　再没醒来
　　父亲坐在他们的床沿
　　目送棕红色棺材装着骨灰坛子
　　从堂屋抬走
　　老眼昏花的父亲眼角噙着霜雪
　　院子里一片冰凉
　　披麻戴孝的，跪地长嚎的
　　切菜的，在灶台前挥舞大铲的
　　还有一桌的唢呐
　　吹的院墙外的树枝脱光叶子
　　散落他乡的亲人，像粮食归仓
　　从田野涌入西马海
　　运河堤下的麦地，麦苗青翠
　　拥着新挖的坑，母亲
　　多少人在为你添土，把你的坟堆的高大
　　那些纸叠的房子，牛羊，家用电器
　　在鲁西南平原上熊熊燃烧
　　终于辉煌你高尚的品格

　　《酒》

　　绵，厚，纯，遇火则燃
　　不留痕迹
　　与肚量宽宏之人
　　成莫逆之交
　　先观其色，再闻其香
　　要深入骨髓方知其性情

　　喝酒如品江山，如此多娇
　　引无数英雄折腰
　　要把草喝矮，一生的品德
　　不可以比泰山重
　　也不能比鸿毛轻
　　要将红杏喝的在墙外开花
　　她愈危险，北风愈急
　　直到念出酒徒姓名
　　涉及一夜风波

　　尘世有大爱
　　贪杯之徒有小胸怀
　　学老马，将杯中之月衔在嘴里
　　滚来滚去，不动声色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用香烟烫你的长发，你疼的弯曲
　　我不是故意的，我想给你妩媚的今生
　　我用水龙头淹死你的海棠，你疼的直哭
　　我不是故意的，我想给你更多的泪水
　　我用两根手指摘走屋前的灯管，你疼的碰壁
　　我不是故意的，我想给你黑色的通道
　　我用一句话喊开一扇门，你疼的跺脚
　　我不是故意的，我想给你十根门栓，拴牢你的身子

　　现在好了，日子回到日子，月亮回到天上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用两只脚丈量的爱情
　　爬上你的牙齿，你要等我退出才能咬牙切齿
　　才能念一些山盟海誓，才能把我活生生吞咽你的肚里

　　《下棋》

　　越过楚界，我就封你巡疆大吏
　　将一半江湖系在红缨枪上，让你足踏异地
　　收拾旧山河，你要一步一个脚印
　　赢得鲜花，掌声，小心美人用计
　　要在空旷的山头摘取三丈白云
　　布迷魂阵，挖防空洞，施展腾挪闪转
　　直捣黄龙府，我哼着满江红
　　赏你胡虏肉，一载功名尘与土
　　不恋人间是与非，下棋人，莫等凡心
　　悔之晚，一卒掀起狼烟乱

　　不要回头，不能挂免战牌
　　你现在不是兵，是我的元帅
　　是我多年驰骋沙场的影子，你要竭尽全力
　　遇河搭桥，逢山开路，以一抵万
　　待我俘虏王后，楚歌熄灭
　　笔直的边界线开满桃花，你可以挑水
　　植草木，养活八千里路云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