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卢卫平
上一页 目录页 下一页[双击滚屏]
卢卫平
卢卫平,1965年生于湖北红安,现居珠海。1985年开始写作,参加《诗刊》第15届“青春诗会”,中国作家协会会员,2005年获第3届“华文青年诗人奖”。
《在水果街碰见一群苹果》
它们肯定不是一棵树上的
但它们都是苹果
这足够使它们团结
身子挨着身子 相互取暖 相互芬芳
它们不像榴莲 自己臭不可闻
还长出一身恶刺 防着别人
我老远就看见它们在微笑
等我走近 它们的脸都红了
是乡下少女那种低头的红
不像水蜜桃 红得轻佻
不像草莓 红得有一股子腥气
它们是最干净最健康的水果
它们是善良的水果
它们当中最优秀的总是站在最显眼的地方
接受城市的挑选
它们是苹果中的幸运者骄傲者
有多少苹果一生不曾进城
快过年了 我从它们中挑几个最想家的
带回老家 让它们去看看
大雪纷飞中白发苍苍的爹娘
《在命运的暮色中》
在命运的暮色中
一个盲人在仰望天空
一个聋子在问盲人看见了什么
盲人说 看见了星星
聋子沿着盲人的方向望去
有星闪烁
聋子问 你是怎么看见的
盲人说 坚持仰望
就有不灭的星在内心闪耀
你听见星星在说什么
盲人问聋子
聋子说 星星正和我们的患难兄弟
哑巴在交谈
哑巴的手语告诉我
星星将引领我们走向光明的坦途
《恍惚》
出门忘了关门
到站没有下车
一把钥匙找了半天在裤带上挂着
在一个人的背影里喊另一个人的名字
给家打电话打给了陌生人
乘电梯到十楼在八楼就下了
站在六楼的阳台上不相信跳下去会粉身碎骨
弯腰系鞋带感觉大地在旋转
脚尖够不着底才知道自己会游泳
还没碰杯就看到桌上的人迷迷糊糊
面条吃完了才让服务员拿胡椒粉
打麻将弄不懂小鸡就是一条
下象棋让大象轻轻松松就过了河
被老女人多看了一眼突然脸红
在假想的艳遇里看老婆不顺眼
看毛片将自己看成男主角
自己写过的字查完字典才认识
一本书读完了才发现这本书前不久刚读过
翻一本诗刊时将作者的名字辨认了三遍
才敢断定这些诗不是我写的
写这首诗我问自己为什么如此恍惚
《土地》
土地让我一生劳累
土地在我脊背快伸不直时
长出高高的高粱
我在即将诅咒时唱起了颂歌
土地是我厮守了一辈子的婆娘
说不出爱但无法割舍
土地用一棵树牵挂我活着就要扎根
土地用一根草抚慰我再卑微
也要抬头看天笑对风云
爱恨交加的土地让我受苦受难的土地
当岁月遗弃我时
土地最终将我收留让我的骨头
点亮磷火 这就是一个乡下人
一生的光芒
《富人小区的一次意外》
突然的黑暗让人说话
让早应熟悉但直到
黑暗降临前还陌路的人
从各自的房间走出来
聚在楼下的草地上
没有一个窗口亮起蜡烛
停电的房间
没有人愿意多呆一分钟
面容慈爱或狡黠
来不及辨清
从普通话的缝隙中
泄漏的的几滴方言
是黑暗中相互交换的名片
谁也不是这座城市亲生的
一切就因为工业的父亲
让那么多人爱上城市
这个喜怒无常的继母
孩子抬头的那一刻
星星激动了
这时草地上的每一人都发现
楼上楼下左右隔壁
都住着结构相似的一家人
黑暗帮每个人找到
自己的邻居
《在深夜谈一条河的治理》
是从十二点开始的
在此之前我们一直在喝酒
在谈论女人和发牢骚
有关上游的事情因为神秘
我们知道的不多
刚喝完一杯就到中游了
这里的树砍得精光
水土流失严重
清水成黄水黄水成黑水
鱼不到一岁
就出现第二性征
一阵叹息之后
我们一致认为
从长计议要大量栽树
但眼前的首要任务
是要加紧对草的培养
紧接着就培养草的问题
我们争论不休
直到东方既白
我们才带着各自的观点
到了下游
到了入口海
这是我们发现
被污染的不仅仅是
我们谈论的
一条河流
《进城二十年》
一个乡下孩子
靠油灯下的苦读进了城
远离父母让我更亲近书本
想说话时
我就朗读几页书本
那么多大师包括博尔赫斯
布克莱艾略特亨利—米勒等
都能听懂我的方言
我朗读的间隙
他们告诉我世界的起源
城市的真相
告诉我能做什么
有一个时期我想远离书本
亲近城市
试着在高楼脚下大声说话
直到我喉咙嘶哑也没有人听见
一声叹息之后
我回到朗读和倾听
偶尔到街上走走
看见光天化日下有人贱卖灵魂
我就干咳几声
《修坟》
母亲 儿子给你盖房子来了
儿子要让你在大地上住不漏雨的房子
住北风吹不掉屋顶的房子
你一生有关节炎
儿子不能让你只剩下骨头还患风湿
你一生在为怎样挨过冬天夜不能寐
儿子不能让你一生最后一觉焐不热被子
你坟前的槐树 在不停摇头
母亲 你是不是认不出儿子
儿子有三年没回家看你
你说 起风了 眼睛有些迷糊
即使一百年不见 母亲
都会在陌生的人群中一眼瞅出自己的儿子
母亲 你住上好房子后
会不会像你在城里住的那几天
天一黑就找不到你儿子的家门
你说城里的灯比天上的星星还多
不像乡下 认准一盏灯就能回家
有一间好房子 住在乡下
你就那儿也不去了
母亲 你一生第二次出远门就到了天堂
你什么时候回来 母亲
儿子给你盖了能住一万年的房子
我看到磷火了
这是不是你提着灯走在回家的路上
母亲
《穷人》
为了像人一样死去
我们像鬼一样活着
《在美好的句子里幸福地厮守一生》
我是前面的动词
你是后面的名词
我们将在美好的句子里
幸福地厮守一生
比如我是动词亲吻
那你就是名词眼睛 脸和嘴唇
比如我是动词抚摸
那你就是名词手 头发和乳房
你说你想在我前面
那我们就将句子加长
你既然是我后面不变的名词
又是我前面鲜活的形容词
比如我还可以是动词亲吻
那你就是形容词浅浅或深深
比如我还是动词抚摸
那你就是形容词温柔或陶醉
浅浅地亲吻你的眼睛和脸
深深地亲吻你的嘴唇
温柔地抚摸你的手和头发
陶醉地抚摸你的乳房
这是多么美好的句子
在这样的句子里我们
将幸福一生
《倾听》
这么多的果实
是怎样在大地的黑暗里
找到树根
然后沿着树根
爬上树干
最后灯笼一样挂在枝头
在果园
我听不见果农的欢声笑语
只听到果实从冬天出发
经过春夏赶往秋天
奔跑的脚步声
《老鼠家史》
因血统低下出身卑微
我们这个家族虽繁殖能力不错
男女均衡 人口众多
但从古到今都是贱民
只能在各种可能的乡下角落
偷偷摸摸活着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几个不肖子孙经不起诱惑
跑到城市
一年后回到家乡风光一阵
于是就一群一群来到家乡
这时的情况开始糟起来
除了地下 没什么好落脚的地方
因为证件问题 我们
从没有在大街上放心大胆地溜达过
不小心断胳膊断腿
被人抓住尾巴 受了迫害
不敢呻吟 也不敢哭泣
高兴时磨磨牙 用方言打个电话
读一封有一半错别字的信
还得东张西望
唯一的欣慰是猫们每餐都吃上鱼虾
忙碌在小康迈向大康的路上
也许是出于同情 或者愧疚
猫不再用杀头来吓唬我们
碰到发了奖金 中了彩票
儿子结婚 闺女出嫁
还默默地向我们表示友好
看样子我们的地位正在提高
《在海边听到家乡大水》
我带着女儿在海边散步
手机响了
是父亲打来的
这是父亲第一次打我的手机
父亲说家乡大水
有五个人被冲走
其中四个是我认识的
我不认识的是一个三岁男孩
上百间砖瓦房
乡亲们祖孙三代的积攒
转眼之间成为泡影
父亲呜咽声中的大水
沿倒水河到长江后
最多三天就会流入大海
大海多美呵
面对女儿的赞美
我像台风过后的老渔夫一样沉默
我要不要告诉女儿老家大水
我要不要对女儿说
海水的蓝色里
有多少人间的苦难
周末的晚报上
如果再有在海边
发现无名尸的消息
我一定要去辩认
看看是不是我的乡亲
上一页 目录页 下一页
|
|
| |
© 发布时间 2015-12-3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