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泉

　　我爱上的这个人间（组诗）

　　流泉

　　在人间

　　你给的忠告
　　用暮晚写下，但我有悬崖
　　有冲动，义无反顾
　　栏杆无数次拍遍
　　断头路，截我于苍山下
　　但我有不羁
　　有慷慨，不回头应了期许
　　我必得大胸怀
　　赴汤蹈火

　　——“沦陷是迟早的事
　　而日落，燃点着不息的人间之火”

　　中年书

　　砍树的人
　　都患上了忧郁症

　　一把钝刀
　　纵有切割之欲
　　也早已被隆冬修了边幅

　　树太大了
　　我只相信，一棵风中哭泣的茅草
　　与我一样，有不被理解的
　　小野心

　　我爱上的这个旷野
　　其实很小

　　梅竹之夜

　　明月，可登堂
　　长短句的狗吠声，可入室
　　揭开面具的是平仄
　　摆不上台面的，是多余的词藻

　　押韵的二胡，将乡野的寥廓压在了马路边
　　腔调委婉有风情泄露

　　篝火亮出舌头
　　谁在为一场诗的盛宴收复哀怨
　　不允许星星抬头
　　大风车磨牙

　　你唱你的
　　我吟我的
　　秋之稻谷，送走了最后的镰刀
　　来不及收割的
　　是十二枚小黄豆，在跳动

　　浮伞渡

　　千年唐樟换了容颜
　　红布条都是后人强加的，但我相信溪水倒流
　　先人会回头

　　——“那一年
　　马孝仙至景宁，持羹奉姑，至大均
　　水涨无渡
　　便浮伞，过小溪”

　　故事是讲给你听的
　　尘世间风雨飘摇，定有许多零落的美好
　　会让我们将爱过的人生
　　再爱一遍

　　一把伞撑起来雨声叮当
　　深秋的苇花，点亮了祠堂的香火

　　复写纸

　　把你都喊一百遍了
　　把一个夜都喊出一百个了

　　萤火虫
　　还没有跑出来

　　也没有红灯笼
　　也没有地上霜

　　只有复写纸上
　　一个字的两个偏旁，被谁牵了鼻子走

　　在孤独的隔壁
　　秋风，拆散了我去年的毛衣

　　窗外

　　蜗牛的一生，有金黄的锈

　　长长去路上
　　——苦槠树枝干粗大，爬满成堆的腐殖物

　　蹒跚的祖父
　　在夕阳中，牵着我

　　薄暮

　　这该死的公牛
　　又浪费了一天的草，年轻时
　　可不这样

　　你的注意力似没放在公牛身上
　　也没放在我身上
　　只是看了看天，顾自嘟哝——
　　瞧，这薄暮
　　多像野草堆，风一吹，就散了

　　是啊，风一吹就散了
　　但这该死的公牛，不看天，也不看我们的野草堆
　　它不把秋野当人间

　　——嗨，这人间

　　秋赋

　　月亮辜负我
　　我不能辜负夜色中的小客栈
　　不能在看不见故乡的地方
　　看不见灯盏

　　如果家是用来怀念的
　　我一定会把怀念一点一点都用完

　　中年书

　　这么多年了
　　为容忍下赌注
　　为一副牌的正反面，心甘情愿
　　听命于搅局
　　谁出的老千，无所谓
　　而我顺从了旨意，输得起
　　曾经的抱负
　　挽留了最初的勾勒，当你出现
　　青色无边
　　直到我学会喊疼
　　——我才学会了拒绝
　　拒绝风蚀
　　拒绝流水经过桃木时一个细小的停顿
　　但我无法拒绝
　　一个中年人的全部笔画
　　从现在起
　　我必须看管好自己的小火车
　　与铁道线
　　保持一首诗的距离
　　以鸣笛，向松下来的爱情
　　致意

　　秋天的说辞

　　柿子树的十二枚果子
　　几枚是青的
　　几枚正微微泛红
　　它们现在的样子，像圆满前之粗粝
　　是停靠站
　　这时候，如果动用形容词
　　描述，对于季节
　　显然不合时宜，我们与柿子
　　有一样的嬗变和诉求
　　但无须粉饰、点拨
　　如同金铃子的黄色外壳，鼓凸
　　大小不等的颗包，每一颗
　　有各的隐衷
　　在秋天，一百个句子，有一百个冲动
　　属于我们的，或许只有
　　压制，缄默
　　黄蜀葵说——
　　它可做稳定剂，也可制果酱、面包
　　因而，我认同秋风中的
　　这些朋友
　　它们身上，积聚向内的美德
　　——我们可以不说话
　　隐忍，却宣告了另一种到达
　　苇花起处有通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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