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四

　　老四，原名吴永强，1985年4月出生，山东临沂人，居济南，山东省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人民文学》《诗刊》《诗选刊》《星星》《中国诗歌》《青年文学》等，入选多种选本，出版长篇小说《后大学时代》。曾参加第二届“新浪潮”诗会，获2014“紫金·人民文学之星”诗歌佳作奖。

　　我们夜里在楼顶饮酒作乐（组诗）

　　老四

　　《归宿》

　　最后一次搬家是

　　最轻松的

　　衣服不用带，烧了了事

　　书一本也不带，留下

　　给能用之人，或给废品站

　　妻子和女儿更不带

　　带了也是累赘

　　让她们继续在这座老房子里

　　埋怨他，痛恨他

　　最后一次，他终于下定决心

　　逃离城市，回到乡下

　　五十年前的老房子没了

　　他就在山坡上重盖一座

　　挨着父母后来的新家

　　在水草肥美之地隐居

　　他有点错愕，如此简单

　　几十年遥不可及的梦想竟然

　　轻松实现，既做陶渊明

　　又回到久违的童年

　　他仿佛看见八岁的自己

　　在这片记忆中的山坡上

　　童年的陶渊明在奋力奔跑

　　躲进草丛里的桃花源

　　他拿起笔，想写一写最后的感言

　　还是不写了

　　他用蛐蛐和蚂蚱的文字

　　写了一行墓志铭

　　一切结束，他躺下

　　在祖国的山坡上

　　想了想，闭上眼睛

　　《做强奸犯的可能性》

　　一出门就遭遇了那个

　　身着超短裙的骚货

　　一度我想做这个世界的强奸犯

　　不管她从还是不从

　　只管豁开她身体内丰富的山谷和密林

　　不只有强奸，我还谋划着抢劫

　　天凯路东口的农业银行

　　得手后顺便

　　干掉小区旁边的可可金店

　　借市长的办公桌一用

　　贪掉这座城市一半的民脂

　　把所有大学校花运抵我的宫殿

　　一起下象棋，模拟一个

　　经久不息的游戏

　　一切失控。我真的会成为那个黑衣人

　　我曾经是过

　　所有人认为我是，那就是了

　　彼岸世界如此遥远

　　偶尔忏悔

　　祈求一个宗教领袖的降临

　　该死的无神论者，我请的神仙

　　竟然是一个连我都不如的花和尚

　　《三十年后我们再相聚》

　　三十年后，当我见到你

　　在你的世界旁边的暗影里

　　坐下来

　　观察你行走的姿势

　　是否如我设想的样子

　　一条一条抚开你的皱纹

　　去寻找我留下的

　　一个又一个坐标

　　三十年，你是我的一阵风

　　从未谋面

　　作为幻影，我把你安放在山东的北面

　　靠近阴山，鲜卑人和契丹人

　　遗落的那片草场上

　　我塑造了一个你

　　要等三十年，等到时光冲破

　　三维的这个世界

　　我才能见到你，除了皱纹还有

　　你对我的舍弃

　　除了你，我再也没有一个三十年

　　用来幻想，制造一个新的你

　　《我们夜里在楼顶饮酒作乐》

　　数出了十个月亮，一颗星星

　　五只翱翔的风筝

　　从广场那边挣脱缰绳

　　夜越来越深了，也越来越浅了

　　我们仰起的头也

　　越来越难以低下了

　　我抛弃了白天的那个我

　　你抛弃了白天的那个你

　　此刻，我穿上风流的外衣

　　你隆起幽深的胸脯

　　我们携带着人世间的苦

　　向天空致敬

　　在楼顶，苦也是一样的

　　性欲之外，我们谈点儿别的

　　关于星空，关于人间

　　大地上的人，草一样平坦

　　他们都睡着了

　　时间睡着了。夜色中的小偷

　　试图偷走人间：

　　集中营正在崛起，海水在倒灌

　　爱和自由被关押，春天被淹没

　　我们端坐空中，喝酒唱歌

　　为人间的巨浪滔天

　　为天空的不仁不义

　　干一杯

　　为我们这一对男女

　　喝了一辈子酒却从未

　　占有彼此

　　再干一杯

　　《意念》

　　此刻，我已变成另一个样子

　　和你们的过去分道扬镳

　　我的体内只有青草、高楼和落日

　　青草是我的过去

　　高楼是现在

　　落日把我带到意念中的坟茔

　　只等着我终生的伙伴

　　那个叫时间的家伙前来

　　抓住我的衣领，把我扔给他的兄弟

　　等到我爱的人死了

　　爱我的人也死了

　　我恨的人死了

　　恨我的人也死了

　　我依旧属于一株青草

　　《汶河谣》

　　应该在汶河岸边，在青草加工厂

　　一座中国才有的小屋

　　一个北方才有的我

　　一个山东才有的女人，一个蒙阴才有的

　　辉煌的夜晚

　　一个专属于我的小国

　　对青草专制

　　对流水民主，对麦田三权分立

　　对一对麻雀实施人道主义救援

　　对我的女人实施地毯式轰炸

　　远离汶河的人

　　蒙阴之外的人

　　山东之外的人

　　像你们一样，我也在羡慕我自己

　　当我老了，坐在干涸的河边

　　在茅屋的废物上

　　一条一条清算我的女人的皱纹

　　那是我积蓄了一辈子的谎言

　　在故乡面前理直气壮的样子

　　《做你头顶作恶的云》

　　多么好，我变成了一朵云

　　该下雨的时候不下

　　不该下雨的时候，我把一腔泪水

　　播撒在你肆虐的眼窝里

　　给你遮挡阳光，在你

　　需要一场日光浴的时候

　　给你降下一场风

　　在你需要安静地沉思的时候

　　给你披上水做的棉衣

　　在你瑟瑟发抖

　　被冬天抛弃的时候

　　做你的克星，在你头顶作恶

　　引诱你

　　要你跳到我身上

　　钻进棉花的内部，那是水

　　侵略了天空

　　我全身的水构筑的长城

　　不够你一次大闹天宫

　　《秦皇与金莲的不正当关系》

　　今天还是秦始皇

　　明天就做了唐伯虎

　　既扮武大郎，又扮潘金莲

　　偶尔客串西门庆，二郎请假

　　还得饰演打手

　　做自己的皇帝，舞文弄墨

　　从第一者一直做到第三者

　　第四者、第五者

　　这是我，一个写字的人

　　一天的行程

　　楼下一对男女正在吵架

　　当我写下以上文字的时候

　　他们的口角上了舞台

　　深夜的小区

　　所有入睡的人做他们的观众

　　一对孤独的男女

　　互相隔了许多个朝代

　　许多本《水浒》和《史记》

　　一个饰演秦始皇

　　一个饰演潘金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