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线女

　　红线女：我们的列车
　　2015-09-18 红线女中西现当代诗学

　　我们的列车（22首）

　　《儿子》

　　我给你假装幸福的空气
　　蓝色的天空
　　黑色圣诞节
　　和假装完整的吻
　　我发誓我是爱你的
　　星星逐渐黯淡
　　孤零零地光着脚
　　没完没了遭受寒冷的时候
　　我没躲，并试图把一面墙推倒
　　把一个假装的父亲埋掉
　　哦，儿子！
　　我们不躲！
　　我们要允许苦难
　　不断地变形
　　或再生
　　并当着生活的面
　　舔自己的影子

　　《我们自己取火》

　　我知道，无论我怎么努力
　　也捡不完你心上的石头
　　和石头下不定性的阴影
　　童年的小马车
　　从一个山坡奔向另一个山坡
　　蒲公英没有种子
　　向日葵不知去向
　　一些噩梦总在小马车之后

　　没能给你美玉和火焰
　　没能给你富足和完整
　　在阴影和疼痛之间
　　我只能扮演秘密父亲和爱你的妈妈
　　我们甚至遗失了小马车
　　没有人看见我们总在捡石头
　　当黑色的夜落在世上
　　儿子，我们自己碎石。取火

　　《儿子的码头》

　　朝天门的风，永远
　　在此地游荡，沿着一种高度
　　等远足的人，进入　

　　儿子双耳失聪
　　他的码头和朝天门的喧嚣无关
　　儿子没有船，和进入无关　

　　他一直安静地站在朝天门的肩上，眺望
　　远方的蓝
　　幸福的高度，比远方更远

　　《把生命从尘埃里捡起》

　　十三年过去了。十三个夏天
　　还有十三个漫长的冬天
　　我们的身体一直处于休眠状态
　　痛苦和伤害偷着入侵
　　在别人遗忘的地方
　　听凭风吹雨打

　　我们小心翼翼地走
　　在玩具店前寻找童年和笑声
　　在纸飞机坠落的地方找父亲
　　那些在黑夜里频繁出现的噩梦
　　总是戴着面具出现在白天
　　或生活的背面。

　　而信念绝对不是虚妄的
　　我们总在影子下看清事物的本真
　　背叛，抛弃，贫穷和疼痛
　　曾深深地压迫我们一起搏动的血脉
　　可十三年过去了
　　十三个冬天也过去了
　　还有十三个春天
　　我们热爱森林，草原和大地

　　《痛》

　　一些石头总是变脸
　　一些爱总像尖刀
　　插进我们的肋骨
　　不能拒绝血流出来
　　更不能喊痛
　　连呻吟也不可以
　　四月的阳光即将逝去
　　我们面色苍白
　　我们忧心忡忡。
　　我们使劲寻找小马车
　　我们决口不说父亲

　　《星星坠落的声音》

　　夕阳又大又扁，不再发出光芒
　　仿佛一伸手，就能抓在手里
　　夜幕落下来，巨大的黑暗包围了她
　　她在变小，刚来到大地上的春
　　似乎也在变小

　　她把自己蜷伏起来，在夜晚的深处
　　她看见了石头、儿子和儿子的哭喊
　　“他们总说我是老鼠
　　他们总是嘲笑我，还揪我的小耳朵……”

　　风很大，淹没儿子和儿子的声音
　　她吓坏了，她咬紧牙关，她抱起熟睡的儿子
　　黑夜突然传来星星坠落的声音

　　《我们在黑暗里相视一笑》

　　言言，医生要给你做耳朵
　　言言，医生要给你修脸
　　言言，医生要拆你的头骨
　　言言，你怕不怕

　　妈妈，以后再没人叫我小耳朵了
　　妈妈，以后我就能听见你偷偷哭了
　　妈妈，我的骨头很硬
　　不信，你摸摸

　　黄昏不动声色地漫下来
　　盖住了整个夜晚
　　我们从黑暗中伸出手
　　我们互相抱着
　　我们贴紧了大地

　　《依靠》

　　儿子开始收书包，她开始关电脑
　　她牵着儿子的手，儿子搂着她的腰
　　他们走出了校门，走在回家的路上
　　那时天空很矮，可以看见星星就守在家门口

　　沿途有斜坡，有拐弯，像深渊漫漫，又漫漫
　　像门里长夜那么长，那么长
　　是啊，星星做不了御寒的衣裳，五花马也不在
　　他们只能快跑
　　他们不能悲伤

　　《果酱化了》

　　十二年前，妈妈不会画画
　　把你藏在子宫里
　　淡黄的小月亮
　　甜甜的红太阳
　　都会在你出来那天变成果酱

　　子宫里长满星星
　　你躺在上面给妈妈写信
　　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妈妈
　　告诉太阳和月亮

　　那封信被生活的闪电切开
　　你在那个一直多雨的夏天降临
　　太阳和月亮没来
　　我们的果酱化了

　　《圣诞树还在树上》

　　这么多年，我们俩
　　一直被一则童话抛弃
　　廉价的塑料飞机
　　昂贵的玩具车
　　都在安徒生的圣诞树上
　　从烟囱里滑过

　　妈妈曾努力爬上一棵树
　　努力为你摘樱桃、玩具车和
　　卖火柴的小女孩

　　一片树叶挡住了我们
　　隔着时间
　　那只烟囱一言未发
　　圣诞树，还在树上

　　《短尾巴鬼》

　　为你读《凡卡》的时候
　　一只兔子哭出了声
　　想想那封署名“乡下爷爷”收的信
　　会不会挂在儿子你的梦里头

　　妈妈的尾巴很短
　　还一直藏在生活的夹缝中
　　老鼠、苍蝇总在森林里奔跑
　　短尾巴鬼却唱自己的歌

　　那首歌就躺在妈妈的臂湾
　　凡，只是一个故事

　　《这夜晚的风》

　　马路上的汽车似乎起得越来越早了
　　还不到凌晨三点，它们就轰鸣着，呼啸着
　　从我的窗前
　　又向前跑去

　　我仔细听了的，今夜无雨，也无月
　　我还仔细听了，没有风从门前经过
　　大概它们想要留着力气
　　明早送你去考场

　　再看了一遍天气预报——
　　重庆，阴转小雨，21°—25°
　　应该不会热，也不会闷吧
　　这夜晚的风，一定会在天亮的时候，轻轻地响起

　　一定会像妈妈的手
　　或许，会更像妈妈今夜的眼睛

　　《蛐蛐叫了》

　　它们真的在喊我——
　　一遍，一遍，又一遍
　　从夜晚的四面八方
　　从妈妈的心里

　　我不用特别仔细，就能听到你的声音——
　　妈妈——
　　别担心我——
　　我很好——

　　我是真的相信了你的
　　就像现在，妈妈深信你匀称的呼吸后面
　　一定藏着微笑，智慧，还有好运
　　一定只是蛐蛐们自作主张地在你的梦外，不停地叫我

　　仿佛要把妈妈弄哭
　　或者干脆把妈妈一个人的夜晚
　　弄得，整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