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龙

　　何小龙，甘肃作协会员，供职于平凉日报社，诗歌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诗林》《延河》《飞天》《厦门文学》《诗歌月刊》《黄河诗报》《天津文学》《山东文学》等刊物，出版个人作品集10部，其中三部书荣获甘肃黄河文学奖、平凉市崆峒文艺奖。多首诗歌荣获“时代颂歌”全国诗歌散文大赛一等奖、全国首届民间鲁迅短诗奖大赛金奖等。
　　博客地址：http://blog.sina.com.cn/plrib

　　日常记事（组诗）

　　《老人》

　　我注意到，这些老人
　　都随身带着一只能够开合的马扎
　　有的人挎在肩头
　　有的人提在手上
　　有的人别在裤腰上
　　但不管携带的方式如何不同
　　大同小异的马扎
　　都会让我产生相同的想象——
　　它多像一对退化的翅膀
　　——这就是说，衰老
　　使这些老人的梦想再也飞不起来
　　他们习惯于坐在路边或街心花园
　　聊天、下棋、打扑克
　　我也会有这一天
　　老成一只脱掉羽毛的鹰
　　徒有一副鹰的骨架，却像鸡
　　只能在地面刨食
　　抑或，扑棱一下翅膀
　　但我不知道，被时间判了死刑的自己
　　会不会，以如此坦然的心境
　　等候刑期到来

　　《火锅》

　　走在街上，一女孩将一张广告单塞我手里——
　　又一家火锅城开张了
　　却丝毫让我的情绪热不起来

　　这样的场面多么恐怖——
　　时间在锅里滚沸着
　　分分秒秒地化为一缕缕热气飘散
　　人们却将一叶叶青翠的年华
　　投放到锅里煮出麻辣的味道
　　然后，再一口一口地
　　吞吃

　　因此，我说——
　　天地成为棺椁前
　　先是一只
　　热气腾腾的火锅

　　《你说，时间过得太快了！》

　　我们年龄相同，如果不出意外
　　离世时间
　　也会是前脚和后脚的距离

　　所以，我理解你的忧伤
　　你对于时间的喟叹

　　但你比我幸运
　　你的父母尚还健在
　　——尽管，他们佝偻的腰身
　　总让你的心情下沉

　　而今年春节期间，我81岁的父亲
　　已经以亡者的身份
　　从家里移居到南山陵园
　　每看到墓地那些白色栏杆
　　我的心里就会落下一层霜

　　——冷寂的寒
　　将我的两鬓
　　染得更白

　　《石头》

　　终于安静了
　　这些曾经有棱有角的石头
　　不再用涛声控诉
　　它们被河流踢来踢去时
　　遭遇的不平
　　也不再用浪花揭露
　　藏在河底的沟坎
　　并且，开始
　　用各自的圆滑
　　小心翼翼地守护着
　　由树荫、云影装饰的安静

　　《我的中秋诗》

　　早在多年前
　　我眼里的月亮
　　就变成一道
　　永难被时间治愈的
　　伤口
　　深深地嵌入我的心里
　　每用回忆的手指
　　抚摸一次
　　我的心
　　就会疼痛一回

　　如今，各种天灾人祸
　　还有战争
　　继续把这一轮
　　被李白和苏东坡
　　写进唐诗宋词的明月
　　变成——
　　一滴眼泪
　　一枚纸钱

　　今夜，浸透泪水的月光
　　不知会为天下多少人
　　披上
　　悼念亲人的
　　孝服

　　《鸽子》

　　奇怪，如此庞大的一群鸽子
　　怎么被驯养得这样听话——
　　没有围墙，不见护网
　　没有一只逃离

　　老的，少的，男的，女的
　　漂亮的，丑陋的
　　——不管谁，只要进入这个场地
　　花两元钱买袋食料
　　就会握住这群鸽子追随你的温柔眼神
　　和咕咕的呢喃

　　一个老头高兴得大叫：
　　“哈，我当皇帝了
　　瞧，这么多身穿白纱裙的嫔妃在簇拥我！”

　　循声望去，我看见——
　　他的两侧肩上，各趴了一只鸽子
　　正用光滑的羽毛磨蹭他脸上的皱纹
　　另外几只鸽子，环绕他的胳膊扑棱
　　他嘬嘴哄着：“别急，别急，宝贝
　　我慢慢喂给你们吃。”

　　《叫吧，蟋蟀》

　　在一场雨和一场雨停歇的间隙
　　蟋蟀的叫声密集而紧迫
　　雨水洗亮的叫声
　　被劲吹的秋风打磨，日渐变钝
　　切不开甘沟河滩越积越多的荒凉
　　它们躲在衰败的草丛里
　　无法突围时间的围剿

　　但我相信——
　　如同枯枝败叶已经悄悄将花籽和果核掩藏
　　这些顽强的小生命，不会轻而易举放弃
　　对族群繁衍链条的打造和编织
　　从一声声急切的鸣叫中
　　我听到它们招朋引伴的呼唤
　　和甜蜜的呢喃
　　——而爱，能够抵御寒冷和恐惧

　
　　《回答》

　　一个同事问我你天天写诗，脸咋这么黑？
　　这个问题真不好回答
　　如果硬要找出一个答案
　　应该是——
　　这张黑脸，是我在社会底层挣扎时
　　打上的烙印
　　有鲜明的民间特色
　　它保留着对于烈日的记忆
　　对于风雨雷电的记忆
　　对于我在黑夜守望黎明时的记忆
　　带着这张脸在大地上走动
　　我容易被那些
　　曾和我一起摆过摊、贩过粮的兄弟相认
　　也容易和庄稼、尘埃打成一片
　　不论置身于黄土高原
　　哪条被岁月镂刻的皱纹里
　　我都会成为黄土塬的一部分
　　不会有明显的差别
　　而我写下的诗歌
　　因为把根深深地扎在黄土层里
　　它就具有蒲公英的生命力
　　用蓄满根茎里的苦汁
　　哺育出金子色的花朵
　　和无数长翅膀的种子
　　只要风不停止吹
　　它们就不会停止飞扬和传播

　　《想法是否天真》

　　白露以后，蟋蟀们茂密的叫声
　　逐渐就被日益锋利的秋风割尽
　　剩下的几枚零星哀叫
　　已经软成霜打的衰草
　　挺不直腰杆

　　中年以后，对于切割生命的时间
　　我越来越无奈
　　不断写下的文字
　　如同蟋蟀的哀鸣
　　无法遏制一具肉身滑向衰败的速度

　　但我又不甘心，于是
　　继续写作——
　　试图在文字里
　　为汲取思想和精神养分生长的灵魂
　　积累更多可供它飞升的羽毛

　　《漂木》

　　一定的，父亲的死
　　惊吓到了母亲
　　她比以前更重视健康

　　楼下就好健康活动中心
　　免费给许多中老年人做理疗
　　以此方式促销产品
　　我视其为钓鱼前抛撒食料“打窝子”
　　母亲自参加后，每天凌晨五点就出了门
　　半年来，一天不耽误
　　而且，时间不长
　　就花了一万多元，买回——
　　智能康复仪
　　肩劲治疗仪
　　托玛琳治疗仪

　　最近，听说吸氧机可治疗心脏病
　　她又要买，我劝她适可而止
　　说你的卧室能开诊所了
　　她根本不听劝说
　　那种迫切的样子，就好像——
　　一个被卷入洪水中的人
　　要拼命地抱住一根漂木

　　《控诉》

　　如果没有污染
　　这条河留下的脚印会很干净
　　鹅卵石很干净
　　石头上布满的清晰纹理
　　像是凝聚着河流的心音
　　沙粒很干净
　　在阳光里反射出晶莹的光泽
　　石头缝里长出的草很干净
　　风过处，荡起层层波纹
　　那么，坐在河边
　　我的心情
　　定会像河水一样清澈
　　——可惜啊，如此完美的一幅画
　　却被城市伸来的一只只黑手
　　给撕毁了
　　使我想要写下的一首颂歌
　　落在洁白的纸上
　　就变成愤懑的控诉

　　《爬山虎》

　　在一堵高墙前，你从春天开始攀爬
　　爬过夏天，爬过秋季
　　爬着爬着
　　五枚一簇的椭圆形叶片
　　由绿色变为红色
　　我不知道，艳若花朵的红
　　意味着什么
　　是昭示成熟呢
　　还是暗示衰败
　　有人说，这是你走向死亡前
　　生命的回光返照
　　可我更愿意这样理解——
　　当你似乎平淡的一生行将落幕
　　你用心血哺育的美
　　终于璀璨地绽放

　　《臆想海豹》

　　轮到进化你的时候
　　造物主一定打了一个盹，或者
　　走了会神
　　让你失去成为豹子的机会
　　而永远留在阴凉的大海里
　　长成一副笨重的身体
　　模样如此丑陋
　　但你并不为此感到遗憾
　　也从不抱怨自己运气不佳
　　没能进化成一只行动敏捷的豹子
　　拥有一身斑斓的毛皮
　　啸傲于莽原
　　并且，你越来越庆幸造物主的疏忽
　　你曾经向往的陆地
　　可用来藏身的森林日益减少
　　众多野生动物几近绝迹
　　有幸存活下来的豹子
　　被关进动物园的笼子里
　　成为供人类娱乐的玩具

　　《带母亲去足浴》

　　母亲多泡了会脚，给我修完脚后
　　小姑娘开始给母亲修脚
　　边修边对我说
　　老人是灰趾甲
　　我凑近一看
　　母亲两只脚的大拇指趾甲
　　厚得像岩层
　　小姑娘又说
　　老人的硬茧比我的厚
　　我说肯定啊
　　她在陕西老家干了10年农活
　　吃的苦比我多
　　你就费心多修会
　　后面还想说的话，我在心里说了——
　　“让她恢复绵软的脚掌
　　好好感受一番今天生活之路的平坦！”
　　修完脚，小姑娘要给母亲穿袜子
　　她死活不让，硬要抖颤着手
　　自己把袜子穿上
　　出了门，母亲悄悄对我说
　　“让人家女娃穿袜子
　　像剥削似的
　　我不好意思。”

　　《海鸥》

　　海鸥比鸽子大点
　　能凫水，长着一双鸭子的脚掌
　　——妻子说，她从秦皇岛乘坐渡轮
　　到达韩国海岸后，站在甲板上的游人
　　就开始举起手中的火腿肠
　　或者别的食物
　　让一群群飞来的海鸥叼吃
　　显然，它们已经习惯于
　　和游客进行这样的游戏
　　这时，一个男士
　　趁一只海鸥飞临手上的时候
　　捉住了它
　　使大家得以目睹这只海鸟的芳容
　　逗玩一阵后，就将这只惊慌的海鸥释放
　　它迅速飞离，好久不敢靠近渡轮
　　但掠过心头的惊悸被海风抚平后
　　也许是饿了
　　也许是经不住同伴们满载而归的诱惑
　　又向游客飞来
　　叼到的美味，很快让它忘记
　　刚才抓捕自己的那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