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卷》


  编辑制作:孔祥忠(天荒)
  发布:2015-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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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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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娜的诗︱少年目击事件与云南的声响



  冯娜,云南丽江人,白族,毕业于中山大学,随后在该校任职。她著有诗集《云上的夜晚》、《寻鹤》、《彼有野鹿》、《树在什么时候需要眼睛》,散文集《一个季节的西藏》等。她曾在《诗刊》、《天涯》、《新华文摘》、《诗选刊》等刊物发表作品并在多家媒体开设专栏,作品多次入选国内外各大选本。

  曾获第二届奔腾诗人奖、“中国‘80后’诗歌十年成就奖”、十大新锐诗人等各类奖项。2013年,她参加了第二十九届青春诗会;2014年,获第十二届“华文青年诗人奖”;2015年,受台湾东华大学邀请参加“两岸青年诗歌座谈会”。 首位“85后” 首都师范大学驻校诗人,本职工作是中山大学图书馆的馆员。







  尖叫



  这个夏天,我又认识了一些植物

  有些名字清凉胜雪

  有些揉在手指上,血一样腥

  需要费力砸开果壳的

  其实心比我还软



  植物在雨中也是安静的

  我们,早已经失去了无言的自信

  而这世上,几乎所有叶子都含着苦味

  我又如何分辨哪一种更轻微



  在路上,我又遇到了更多的植物

  烈日下开花

  这是我犹豫着

  要不要替它们尖叫





  夜访太平洋



  礁石也在翻滚

  前半夜,潮汐在地球的另一面

  它也许拥有一个男人沉默的喉结

  但黑色的大海压倒了我的想象



  我不应该跟随谁来到这里

  太平洋被煽动着,降下一万丈深渊

  我每问起一个人的名字

  它仿佛就能送回他的全部回声



  我突然想平淡地生活着,回到平原、盆地、几棵树中间

  我怜惜海水被永恒搅拌

  另一个诗人也在岸边,他看着我跳进一半残贝

  他不会游泳,更不准备长出尾鳍

  我的进化加速了珊瑚从红色中挣扎而出

  礁石也在翻滚

  一块鳞片一块鳞片地砸疼我

  沉默的男性是否早已放弃两栖生活?

  他不伸手,不打算拦住一个浪头斩断我的触须



  我为什么来到这里,荒凉的大海荒凉的深夜

  谁邀请了一个被波光蛊惑的女人

  她为何违背请柬上的告诫,跳下礁石

  没有人告诉她日出的时间

  她只好站在一滩水里,不敢游得太远

  和男人一块反复地等





  少年目击事件

  

  我们驱车前往高原的水泊

  冷风灌进一片阔叶林 “小的时候……”

  这里人烟荒芜野兽出没

  我们嘲笑胆小的人 相互推搡

  石子掷入无底的漩涡

  后来我们安静下来

  目睹一艘沉船被打捞上岸

  小的时候 我不知道什么在水中丢失

  我们默默在岸上走着

  水面低沉 仿佛与陆地维系着微妙的对抗与平衡

  走在前面的人在沙子上按灭一个烟蒂

  后面的人皮肤上“呲”了一声





  寻鹤



  牛羊藏在草原的阴影中

  巴音布鲁克 我遇见一个养鹤的人

  他有长喙一般的脖颈

  断翅一般的腔调

  鹤群掏空落在水面的九个太阳

  他让我觉得草原应该另有模样



  黄昏轻易纵容了辽阔

  我等待着鹤群从他的袍袖中飞起

  我祈愿天空落下另一个我

  她有狭窄的脸庞 瘦细的脚踝

  与养鹤人相爱 厌弃 痴缠

  四野茫茫 她有一百零八种躲藏的途径

  养鹤人只需一种寻找的方法:

  在巴音布鲁克

  被他抚摸过的鹤 都必将在夜里归巢





  癸巳年正月凌晨遭逢地震



  一场雪崩睡在我隔壁

  母亲睡在我的身旁

  她的鼻息 脆弱得不像孕育过的妇人

  我搂着他耳普子山的袍袖

  它让我贫瘠 荒芜

  无法知晓在凌晨 谁人使出利斧

  砍断了大地的琴弦



  母亲的声音 沉毅得不像瓮中的女人

  “你要像天明一样,穿戴美丽”

  我想,发髻上最好有一朵白山茶

  他耳普子一定不会吝惜赠我



  奔逃的路 还未苏醒

  巫师未与我话明吉凶

  母亲的手随着大地颤动

  她抚摸过烛台 再抚摸过我的头顶

  ——我想我的脸上肯定盛满了光

  我心愿了无



  母亲的遗憾是没有年轻的男人在这个时候爱上我





  与彝族人喝酒



  他们说,放出你胸膛的豹子吧

  我暗笑:酒水就要射出弓箭……

  我们拿汉话划拳,血淌进斗碗里

  中途有人从外省打来电话,血淌到雪山底下

  大儿子上前斟酒,没人教会他栗木火的曲子

  他端壶的姿态像手持一把柯尔特手枪

  血已经淌进我身上的第三眼井

  我的舌尖全是银针,彝人搬动着江流和他们的刺青

  我想问他们借一座山

  来听那些鸟唳、兽声、罗汉松的酒话

  想必与此刻彝人的嘟囔无异

  血淌到了地下,我们开始各自打话

  谁也听不懂谁 而整座山都在猛烈摇撼

  血封住了我们的喉咙

  豹子终于倾巢而出 应声倒地





  听说你住在恰克图



  水流到恰克图便拐弯了

  火车并没有途经恰克图

  我也无法跳过左边的河 去探望一个住在雪里的人

  听说去年的信死在了鸽子怀里

  悲伤的消息已经够多了

  这不算其中一个



  听说恰克图的冬天 像新娘没有长大的模样

  有阳光的早上 我会被一匹马驯服

  我迫不及待地学会俘获水上的雾霭

  在恰克图 你的

  我多需要一面镜子啊

  驮队卸下异域的珍宝

  人们都说 骰子会向着麻脸的长发女人



  再晚一些 露天集市被吹出一部经书的响动

  你就要把我当作灯笼袖里的绢花

  拍拍手——我要消失

  再拍一拍,我变成灯盏

  由一个游僧擎着,他对你说起往生:



  水流到恰克图便再也不会回头

  你若在恰克图死去 会遇见一个从未到过这里的女人





  隔着时差的城市

  ——致我的父亲



  抵达乌鲁木齐的第一夜 一个维族男人醉倒在地

  他摔倒在我经过的街道 像一滩泣不成声的岁月

  这样的时辰对于北方 已经算不上心酸

  更算不上寂寞 在这与你有着两小时时差的土地

  父亲,我是否应该将光阴对折

  剪去那些属于南方的迷失

  早些年,我差点跟随一个男人去往最冷的海域

  而你并不知晓



  乌鲁木齐是座建在你年轻面容之上的城市

  那时你健硕 喜悦 千杯不醉

  它有你虔诚中偶然的冷漠

  那时我们互不相识 你在神前替我的前世祈告

  我是一座与你隔着近三十年时差的荒城

  我有你盛怒之下的灰烬

  你何尝想过吧,成为一个女人的父亲是如此艰辛



  在重返乌鲁木齐的路上 等吃手抓羊肉的空隙

  一个中年男人与我说起他的悔恨

  他目光呆滞 我默不作声

  父亲,额尔齐斯河的水一直往下流

  一个又一个迁徙者的命运

  我和你一样,竟没有把多余的爱憎留在岸上



  每一年我都离你更远

  我已经可以用捕风者的记忆向你描述一座城市:

  这个城市是酒醒后的男人

  这个城市是已经孕育过的女人

  它仿佛看透了你我身体里的时钟

  为了让我更接近你的夏日时

  在乌鲁木齐的每一夜 天都黑得很迟





  落雪坪的女友



  这里有许多种类的鸟

  还有它们听得懂的风声和不关心的贫穷



  辽阔的祖国里有多少个落雪坪

  多少个落雪坪挽留住了年轻的女友

  她是整座学校唯一的教师

  是一只孤独的绿色的鸟

  一座冷却的矿山

  在冬天 结满霜的屋檐下

  寂静的落雪坪

  她用颤抖的手指——

  在一张巴掌大的地图上

  试图找到这个地名

  来呼应群鸟的冬眠





  孩子们替我吹蜡烛



  一个老朋友,生物学家

  在研究人类如何返老还童

  我与他最后见面一次

  是上一次金星凌日,十一年前

  一个学生,工程师

  在研发人工智能如何模仿人类的感情

  和他午饭后,我要赶去爱一个陌生人



  关于时间,我是这样想的:

  如果他们真的创造了新的时钟

  作为他们的同行

  我,一个诗人,

  会继续请孩子们替我吹蜡烛





  云南的声响



  在云南人人都会三种以上的语言

  一种能将天上的云呼喊成你想要的模样

  一种在迷路时引出松林中的菌子

  一种能让大象停在芭蕉叶下让它顺从于井水

  井水有孔雀绿的脸

  早先在某个土司家放出另一种声音

  背对着星宿打跳赤着脚

  那些云杉木龙胆草越走越远

  冰川被它们的七嘴八舌惊醒

  淌下失传的土话——金沙江

  无人听懂但沿途都有人尾随着它





  青海



  我是未成熟的青稞地孤独匍匐

  大开大阖的疆域和湖泊

  小小的一次战栗就将水里的云连根拔起



  我爱的姑娘从远方来

  花儿是一种无医可治的情歌

  类似黑毡帽下的回眸

  我静静注视你从地平线上升起



  好几世了

  青海的太阳蒙着眼泪





  一颗完整的心



  更远处我看见一个女人拣起树影下的光斑

  她蒙着脸长得像我许多年后的模样

  我猜想中的拥有低头亲吻花朵和墓碑的力量



  不再究诘虬曲的草木

  大丽花年年盛开我把手指停在上面

  打开灯打开房间的第二扇门

  帘幕里隐藏了我精心的素朴



  接受天空庄重的赐予

  颔首聆听开口说出宽恕

  “我的心骄傲得近乎破碎”

  那个女人抬起头来一条河从她眼底流经

  她长得像我

  多年前在别人的婚礼上手捧花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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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 2015-12-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