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一身

　　程一身：我们爱美丽往往胜过爱真实
　　2015-07-28 程一身中西现当代诗学

　　诗十首

　　程一身

　　1二重奏：栅栏与灌木丛

　　走在栅栏的影子里，
　　栅栏的尖锐并未把我伤害。
　　一切皆可转化，
　　只要高处的光芒还在照耀。

　　我们爱美丽往往胜过爱真实。
　　灌木的影子落在石板路上，
　　比灌木（土绿色）还美：
　　温柔的黑夹杂纯洁的白（像气孔在呼吸）。

　　我踩上去，它们却跳到我脚上，
　　迅速闪过鞋子的斜坡。
　　而栅栏长长的影子
　　像慈爱有力的手掌把它们笼罩。

　　2栅栏那边的狗

　　透过被漆成黑色的铁栅栏
　　我看见一条白净的路通进村子深处

　　一只黄狗慢悠悠地走出来
　　缓缓穿越通进村子的那条路

　　这是午后，它似乎知道车辆已午休
　　狗长长的身子被一根根栅栏

　　分成一个个长条状的方块
　　但它还活着，在栅栏那边移动

　　我不能拆掉栅栏，我看见的是
　　一只被分成数块却仍在移动的狗

　　3清晨，一辆单车穿过马路中心

　　清晨，一位妇女骑着单车笔直地穿过马路中心。
　　她形体高大，像一座移动的山峰。
　　车子后座上绑着一个硬塑料制成的红色小座椅。
　　一个孩子（不辨男女）歪在座椅的拐弯处，
　　硕大的头颅垂在座椅外面，身子隐在座椅里，
　　似乎脖子被拉长，变细。
　　那个孩子毫无动静，或许仍在鼾睡。
　　骑车的妇女丝毫未感到后座的失衡，
　　单车依然笔直地穿过马路中心。

　　4次好的结局

　　他们在下面游走买卖摇滚
　　对面吊脚楼上灯笼的红光

　　波动在江心；白窗纱透明
　　被面阴凉，水波在室内跳荡

　　似乎我仍在船上，经历沱江
　　似乎你坐在另一张凳子上

　　与我一同观赏这里的风景
　　黎明淡入夜色，太多美丽

　　消失在空寂的阳台，似乎
　　为了让我离去时不感到惋惜

　　5从树叶看见词语

　　那么多树我叫不出名字
　　每棵树都长着相同的叶子
　　而与其它树彼此各异

　　一首诗应像一棵树
　　树树不同，诗诗亦应不同
　　诗中的词语应像叶子

　　拥有相同的形状色调气息
　　只是方向各异：上下左右
　　密集层叠地指向整个尘世

　　清晨的光，夜间的雨
　　使树清晰朦胧运动静止
　　却不改变它自身的结构

　　6不惑之年的自画像

　　落日不盲目
　　沿既定轨道下沉

　　晚风把我吹成一片叶
　　无枝可依，大地

　　收留我，供我漂泊
　　不寄希望于任何人

　　7与女儿乘火车回老家

　　火车冲进水里，夜色
　　溅落在车身上唰唰响
　　红灯白灯随后是黑暗
　　窗玻璃映出你疲倦的
　　面容，活着随时可能
　　转向，人生这趟旅程
　　过于漫长。稀疏的光
　　闪烁在厚黑的夜幕上
　　一辆逆向行驶的快车
　　呼啸着要把你劫走！

　　8酒桌边的民主
　　——致马永波

　　火锅里的菜目睹我们

　　喧哗随杯中茅台起伏不定
　　中间隔着一个领导的空位
　　我们低声的交谈还能听清

　　市长的话已落空几回
　　你终于转向身边的他
　　轮到我了，独自吃菜

　　忽然听见你向他推荐我
　　“你帮，他就出来的快
　　你不帮，他也会出来……”

　　盘中的剩菜注视我们

　　9《白鹭》新书发布会

　　盘旋上升的木质楼梯
　　能否把一个个踏阶人
　　带到并非虚无的山顶

　　一个离去的背影盘旋而下
　　如何让我们的谈论
　　更接近你诗中的现实

　　还有聆听者，几颗头颅
　　已变成优美的汉白玉雕塑
　　你应允许它们进入你诗里

　　刚才提问的那个女生
　　让我在你的书前签名
　　沃尔科特，还是程一身

　　10游石竹山

　　眼前的景色如同致幻剂
　　轻烟吸引我和它一起
　　漂移着笼罩对面的山

　　此刻还有谁比它更稳定
　　另一座山，它的亲老表
　　在我眼角的左侧绵延

　　那么清晰，竹林秀美
　　如喷泉的下半身：直细圆
　　却不像喷泉瞬间落下消失

　　那整齐的队列真是石竹
　　那寺观真能任人祈梦
　　那诱人的美真会让你痛苦

　　你情知不能在此定居
　　嫁给美只是心底的暗流
　　本能怂恿你平静地分手

　　简历
　　程一身，本名肖学周。河南人。著有诗集《北大十四行》（2004），中国传统文化研究三部曲《中国人的身体观念》（2008）、《权力的旋流》（2009）、《理解父亲》（2011），专著《朱光潜诗歌美学引论》（2013）、《为新诗赋形》（2014）；编著《外国精美诗歌读本》（2009），译著《白鹭》（2015）、《恋爱或禁欲之书——佩索阿诗文集》。《北大十四行》获北京大学第一届“我们”文学奖（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