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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剑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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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剑冰的诗
简介:陈剑冰,浙江温岭人,现居杭州。专事影视编剧,闲余写诗及其他,著有诗集《空山》《时间碎片》等。
魔术
墙上灯光宁静片刻会大笑,
因为阴暗之处爬满了落荫。
面壁的老头是秋凉隐入墙皮的背影,
可谁没有年轻过、纵情过、悲伤过?
所以现在假扮老头也无用,
假托少女爱你童颜鹤发也无用。
瞬息间青春无价像绿草园,
草尖卷起唱歌的舌头赞美光阴。
而他在你对面坐,倾诉心意,
说人生躺在掌心可以自比情种。
但白头发孤独,黑头发平庸,
一个脑袋的清高有些淡漠。
尽情展示老去的理由吧!
足以消弥一个季节的忧虑。
浓浓的秋意在你们之间手舞足蹈,
不断问:“听听,是什么消失了?”
你也无话说,沉默是金。
他即是昨天,你是明天。
爱美的容颜善于变魔术,
也敌不过皱纹的手艺炉火纯青。
古运河
在古运河边的一排树木,
现在剩下了巫术,河面厚积羞愧的枯叶,
如平地来去自由。
谁想说“春也不须归”
舌头微摆一下,折断冷气流,
大雪和木船躺在那里入睡。
这幸存的、毫无敌意的静物,
把腐烂的果实塞给历史画卷,
把风流人物弯曲成美丽的败笔,
假设它们醒着,也是人性化的。
而在码头,在小酒馆,
耳朵与嘴巴在等待旧梦境,创造新毁灭,
乃至酒精的力量坚持死去,烦忧全无。
自古死去即远游!
远游也是口音不标准的流浪客,
有生硬的年龄,性别不明的旅游图,
到此一观星星点点的事迹——
那河上的沙沙声?那沉默?那活着的树?
活着的哑巴与傻子,他们的冷漠、笑,
眼睛里莫名其妙的光与暗,
有空白,也有不空白,
有时间,又没有时间。
从不在有限里说无限,
从不在流动的生活里描摹一条河。
就这样,天黑了,古运河上的人,
在酒桌上造反,像落叶,像春色,
更像骄傲孤独的死神,陌生地悲哀。
纪念品
生活中的纪念品摆在生活中蒙尘,
全新的意义从来没有命名过,
或者未被我发现。直到有一天,
用来纪念一个死者的后悔,他不在原来地方。
他去了天堂或地狱,
夜深人静时我想问:“他到底是谁?”
只见天上繁星在哪里忘情游泳,
这游泳池里最肥胖的天使,以仰泳姿式
活在世上时,是多么清瘦无比。
今日夜色有了杨柳枝头的亮光,
体会幽暗会时刻到来,似星光的湖,
把深蓝的冷结冰成天鹅的恋爱,
还有惊人的芭蕾舞表演,
踮着脚尖取走了我年龄。
这样的夜,这样的生活,扛着墨水累坏青春,
累坏了中老年的划船人,船到湖心,
仅纪念一次无力的诱惑吐真言。
波澜还是软绸缎,绸缎上丝绸的路
无记载,也无濒临死亡的绝妙纪念。
旧报纸
旧报纸盖住公园椅子上的微风,
凭它的老新闻印刷日益陌生的面孔,
五官端正是几十年前的一笔呆账,
讨价还价清算它库存的世界观。
甚至被拯救的日常趣味,也相似于
一切古板的发型、打扮、服饰与意识形态。
但新派追星族模仿政治犯,
物欲的痛苦闪亮一道信仰的新漆——
印在:沉默与废活上,咬人的岁月上,
谁咬谁都露出雪白的贝齿在笑,
笑美与丑在不同程度难分难解,
哦,这双胞胎,不时像钟点工的光临。
而曾经在公园里打太极拳的,采花的,
发呆的,偷情的:是谁死于对明天的恐惧?
是谁死于对明天的狂热崇拜?
是谁死于在昨天和今天说了一句真话?
存在与其说虚无,不如说虚假,
与其说有张麻子脸,不如说仅有白屁股。
旧报纸丧失审美后,剩下了审丑,
终有一日,它会发出死魂灵的怪笑。
音乐家
——致海上钢琴师
“冬天忧虑夏天的迟来,
夏天担心冬天的将至”
他的衰老远不如音乐的变化,
赋予湍急的勇气,而至舒缓。
当轮船靠岸,海浪不停到处走,
追求遥不可及的地方,平静像琴键。
他爱上那个地方,但没有揭开秘密,
不再因寻根究底而虚度光阴。
薄暮在码头上挥手,帽子扔向远空,
他向谁示意?海面广阔空无一人,
他的羽毛染上肮脏的深蓝,
他经历青春,一个人,胜过一群人。
他松开一生的丝带,同世界和解,
同甲板上的北斗星搏斗光明,
仿佛终点的美,平息在铁灰色的云朵下,
终于离开了天空的兽穴。
为了伤感,为了活着,
他微妙的风暴饱含气若游丝的音调,
在舷窗外,偷吃光线,念贪婪咒语,
在怀中,抱着大海的阴影唱歌。
每一个地方都有一个人,在望风景,
在购买四季如夏的浪花,模仿他
孤单的声音与晶莹的疾病,
认为广大无比的错觉是他的钢琴曲。
向晚的木窗
屋中人往外看风景,春光嵌入木窗,
有时它是冬,有时它是秋,有时它
跃出框之外快速消失在天边。
一旦视线跟不上,黑夜就来临了。
深黑的心灵不由一阵巧妙的恐慌,
藏到窗台下,偷听灯光的咳嗽,
因为不清楚木窗里面的人,是老年,
还是中年、青年,或者没有浮华的年龄。
窗棂的年龄又有多大?它来自松树,
柏树,香樟树,木纹被很多手弄皱了,
现在微风想拉直它,付出了初吻。
谈恋爱的人应该体察到这一切。
一如体察卷曲的爱,在夜色中游走,
即是自由的小偷,吹着轻快的口哨,
准备跳窗进来。而理智的窗叶迎上去,
近距离地互相凝视,企图看清对方的心。
离别之辞
半信半疑的离别,只画了
一只扑空的手,有五个手指,指着五个方向
但人们欢迎夜幕降临,可以倾听
那去送行的人的歌声,声音里面
含有矫情虚饰的成分
是沙哑而低沉的,在秋天的风里
飘过小市民们的头顶上空
太像一堆弹簧、塑料花,及某幅画片
画片应该是过去纯真的声带
现在被撕破了。“我们走吧”
一个朝东边,一个朝西边,将低音
拉得很长,忍受了生活的战争
唱歌的人倦于歌唱
他不知道远方到底有多远
对于歌声的离去,没有人会牢记住
在昨天,还是一百年前?
主人公是谁?可能的见证者迫于困窘
于是离别举起陈旧的旗帜
“真理永恒,天老地荒
比真理永恒的是什么?
让上帝去告诉上帝吧……”
无法自圆其说的细节,扩大着主题之重
也许被翻新成相赠的道别辞
刻在一块拒绝挽留的石头上
身后,时间的尘埃长袖善舞
这与我,在北京街头的冥想吻合:
两个清扫工,有一个朝地坛走去,
另一个则遥望天坛
背道而驰的大道上飞旋落叶的梦想
一个在下午遇上车祸(未知的离别)
明天早上,另一个轻轻扫走晚报新闻
他们的影子,交谈了一下
对于简单的离别,复杂着生命的盈握
或丰满或虚空,是整个人类的事情
也是一个人独自的落寞
在庞大繁复的日子中,等待吧
一条河必要流走
离别的人事都睡在波涛上面
折射
这里相隔一条河,没有公路
一个走投无路的瓦匠,回家去
他的老婆像失落钥匙的锁
挂在旧时钟的指针上
河水上的桥是哪位朋友题字
拆掉会种上葡萄藤
现乘着渐冷的风,过桥上路
桥下埋伏着三块瓦片
其中一块闪出蓝光,让人心迷
水流过时像一只美丽的眼睛
也许桥下,深不可测
也许桥上,真的过去一个瓦匠
在一扇门里,听瓦上的水声
成为夜晚的唯一内脏
多么脆弱或者烫手
仿佛一下子,水就烧开了
那瓦片上面,比瓦片更大
是河的哗哗声,瓦片却细小如鳞
河水流过时,下面有人听见
踩在瓦上的是一座桥的赤脚
桥上依稀有字,字上涂着颜色
幽蓝地拆射不灭
而当有人,过河折桥
桥下埋伏什么
散步
每日余光内敛时,我搬空房子到湖上
再搬桌上的酒杯,杯里还留下半杯葡萄酿的酒
我就径直沿湖边林荫道,散步去了。
枫叶落下来,女孩侧身闪过时光的美
秋天从这棵树跳到那棵树
树冠上去年压过沉重的冬雪
春天时即迁往一座很高的山顶。
现在散步已看不到过去的雪景
但有许多陌生人相信自己是正确的
他们从挎包里取出,一张明信片
明信片上的群山积雪令他们哭了。
今日之山已非昨日之山!
今日之山上无雪,无空房子,只有山石
一块山石的力量非常持久
不管是冬夏春秋,它们只刻下死者的名字。
我散步却不能搬开阻挡的山
我想把名字在不经意间刻上去
这样是否叫不朽?如此我非常惭愧
陪着一棵银杏树落满杏果。
这些熟悉的果实在秋天其实已藏起来了
哪里还能见到它们晶亮的自我
在散步的世界里,吸纳阴影。
落叶缤纷朗诵一位诗人的绝句,可惜我不是
我没有读过他的书,他说今天的水
流到明天就不是今天的水
但它还是水,却不是他认识的。
我现在也沿着水边散步
即使散步一天一夜,还是会复归到零
仅是对那些无形的目的,产生了怀疑。
难道我还留在那个房子里,湖水在窗外注视着
也没有散步的痕迹,也未与另一个饮葡萄酒
却被湖水荡漾得微有心得。
一个散步的人有这样轻的怀疑吗?
我到了空茫地带,也会悲伤袭来,意欲回头
去搬一个失意的人生到湖之上
去等一个须等的人,终在今日要纵饮。
可还是越走越远,决绝地离开自己
我且沿着昨日之日,昨日的湖边与林荫道
去散步,慢慢地行走,消失于他及他们的过去。
时间之死
——纪念米沃什
1
希望从他那里取回一部分
被他自己忘却的时光,一小片就够了
比如,随手丢弃的语词、思考
风雪中的一次夜行
或干脆是他的睡眠、咳嗽
体肤上的皱纹,记录了一个国家的衰败
而最后的脉动,却在雪光中
吐出火焰的单词、鱼鳞眩目的死
2
在夏天的维尔诺,或邮票上的某个地址
时间模糊了,露出冰山一角
波兰语枯竭,他以家乡经验说话
来不及眺望,就干脆闭上眼睛
这就是他的尘世,它们有时间
抛掷自然主义者的松球。在他的国度里
一个世界的时间显然不够
3
秋日的云雾迷恋康州河谷
去冬的草茎咬住了散步的脚趾
他住在布罗茨基家,两个老男人的烟斗
令精神出窍,到处是金黄的色彩
更厚的,更薄的。他现在懂了
于是他起身,留下了许诺
4
向晚的山坡,苜蓿草包围一所中学
空旷抵达肮脏的池塘
水面的影子,引起低低的暴乱
山风吹打木格子窗,召唤他醒来
将体制的肉体从树皮上剥离
他心悸,挣扎,昏睡又复苏
梦见生命的橡实
在风中被屠杀,梦见山顶更大的肃穆
5
寂静,在异国,他记录每分钟的
橡树的自我,和树冠上的天空
一只鹊性之鸟在母语里陪伴他
只要再给他一点时间
他就能从中分割出若干块
一块给波兰的切肤之痛
一块给橡树林的微雨夜
一块给鹊性的自我
最后一块当成面包,还给了饥饿的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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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 2015-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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