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土·流水·老去的时光(组章)/棠棣
(一)
故土的风把手抚向我的脸庞。青青的麦子在风中分蘖,拔节,一点点把春天举起。
我在河边,在梦中的田园,流经门前的河水捎来满院的鸟语和麦花迢递千里的香。
那个夜晚,星斗布下棋局,流水相互攻伐。我独自带上虫鸣、春露和隐约的灯火,悄悄上路。
鸡声切开夜色,炊烟凝立屋顶。我在梦里嗅着粥香醒来,看隐隐流水载着老去的时光,看青青麦芒抬起仰望的眼眸。
黍米粥盛出炊烟的饥渴,把屋舍和一树盛开的桃花端给春色和遥远的寄托。
(二)
三月的素笺来自李花,洁白的思念溢着清澈的忧伤。
我回头,看见衔泥的燕子盘旋水边,呢喃声里有阳光的暖和屋檐的孤寂。
那些歪歪扭扭的脚印、那些童真无忌的笑声都在轮回的季节里悄悄遁去。那个穿着蓝布鞋在麦田间奔跑的身影,渐渐长高,高过抽穗的麦子,高过乡土的眷恋。
田间的麦豆娘潜伏在李树的枝头,把目光伸向流水。回不去的光阴里,有风吹落花瓣,向着水面,翩跹成时光背影里的唏嘘。
记忆中柴门,朝南,开向流水和麦田。母亲一声声喊响的乳名常常在暮色中盘桓,带着急切与温暖,如水,一波波从我的心头漫过。
(三)
暖意渐浓,油菜花把春天扛在肩头。耽溺于花香的蜜蜂醉着梦着,和村庄一起打捞三月的黄昏。
树站在风的边缘,如远方的我,等待着惊蛰之后的清明。
村庄把流失的光阴囤积于每个院落,让炊烟和老人一起守候节令的跫音。
远空还有纸鸢,在晚霞和归鸟的行列,向着更高的高处,飞翔。好风如水,吹送着水边的笑声和寂寞。
捎上风的清爽,村庄和花朵把自己交给陌生。
我在远离村庄的河边,带上思念,在陌生中寻觅乡音,寻觅熟悉的情景和故土的冷暖。
(四)
白色的水鸟把影子留在水上。云外苍茫,大平原的某处,是记忆中尚未老去的村庄。
繁华妍妍,草色有无,春日的画轴展开盎然的生机与孤独。
城市的喧嚷已远,而村庄的幽静更远。桃花照亮的院子正守着一个寂寞的身影。我一直把思念藏在心底,不敢轻易触动。我知道,放不下村庄的父亲心里装着的是青青的麦地。
在独守中,是一个人的寂寞。桃花的笑声里,还有烟火和鸟鸣,还有一个个清冷的黎明与黄昏。
这个时候,斜阳和身影会一起推开院门,推开一树桃花的明艳。空空的院子里,能够慰藉父亲的孤寂的是麦子,拔节的麦子如他曾经年少的儿子,个头儿一天天蹭蹭地往上窜着……
(五)
开花的日子正和流水一起泛滥。青青柳色,折不尽的是春日里萌芽的愁绪。
在水边,我打开记忆的背囊,朝着夕阳和炊烟的方向,遥望。
面前是悠悠的流水,在晴明的斜晖中泛起粼粼的波光。岸边,芦芽破土,油菜花明丽。或许此刻,门前有风吹过,风里有三三两两的燕子在水边嬉戏……
童年的春天,散学后的我常常在河边,踩着夕阳的余晖,踩着绵绵的沙土,追逐翩跹在河滩的蝴蝶,或者在白荆的紫色花簇间捕捉蜜蜂。
此时的河滩也该绿了,如梦,依稀缀在童年的胸口。在河畔的风里,我向着麦地喊了一声“娘——”,和母亲一同回身的是田间所有的麦子。
(六)
把眷恋从一条河收回,阳光也就短了。
时光是最好的麻药,让记忆和思念暂眠。偶一回眸的流水,比麦田远,比家园更远。
箴言掌控在河的唇间,缄默交给水。一扇门从打开的瞬间开始,便永远开在背后。如河边那棵弯腰驼背的老柳树,年复一年,守望着季节的落寞。
远方的家园,桑叶在已摊开绒绒的手掌。蚕事,将和谷雨一起到来。这个时节,我惦着五月的桑葚,浓浓的思念中凝着紫红的甜。
河边,麻的嫩苗向着阳光踮起脚尖,把头伸进风的暖。自从离开家园,我的背后,每年夏季,河滩的麻都高过我的领口。父亲常常如是说。
(七)
遥望归鸦。鸦背驮着斜阳,从麦地飞过。那裸露在杨树枝杈间的窝巢那么熟悉,像我离开后,孤立在余寒中的院落。
暮色压向水。天空一两颗星已经亮了,在空茫中,似谁凝望的眼睛?!
我重复着一句话,在水边,在弯月爬上柳梢之前。在渐暖的风里,遗落在麦田的童年会和麦子一起拔节扬花。我回不去的童年就在麦田,在南风中,走向时光的苍茫,苍茫成轮回的季节。
流水春日是不留人的,正如星火、夜风和稀落的虫鸣。我选择离开,向着远方的麦田挥手,作别。
耳畔仍有流水的响声。日夜流淌的河水,带走童年的时光和亲情的呼唤。我是晚风中奔跑的孩子,把身影留在永恒的麦田。
(八)
还有一只蜻蜓在梦境边伏着。细细的柳丝在蜻蜓的压力下轻轻颤动。霞光铺满云锦,写下麦芒的忆念。
梦中的归途更长,一头儿连着流水,一头儿接着怀恋。麦花的粉涂满一路思念的伤。
路的拐弯处,一只蝙蝠抱着醒来的童年,在麦田上空划着优美的弧。我有心把鞋子脱下,却在犹豫中看它飞远,消逝于茫茫的暮色。
故园。墙下的菊应该已经探出了头,虽然花开在九月,但茎叶还是要伸进春天,在春晖中听河水唱响流逝的歌。
花开的日子,我就像那墙下的菊,茕茕地站着,远远地看着,遥遥地念着……梦境中是再也回不去的童年和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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